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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赫大卿遗恨鸳鸯绦

醒世恒言 冯梦龙 2024-06-23

皮包血肉骨包身,强作娇妍诳惑人。

千古英雄皆坐此,百年同是一坑尘。

这首诗乃昔日性如子所作,单戒那淫色自戕的。论来好色与好淫不同,假如古诗云:“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岂不顾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此谓之好色。若是不择美恶,以多为胜,如俗语所云:“石灰布袋,到处留迹。”其色何在?

但可谓之好淫而已。然虽如此,在色中又有多般:假如张敞画眉,相如病渴,虽为儒者所讥,然夫妇之情,人伦之本,此谓之正色;又如娇妾美婢,倚翠偎红,金钗十二行,锦障五十里,樱桃杨柳,歌舞擅场,碧月紫云,风流S煰艳,虽非一马一鞍,毕竟有花有叶,此谓之傍色;又如锦营献笑,花阵图欢,露水分司,身到偶然留影,风云随例,颜开那惜缠头,旅馆长途,堪消寂寞,花前月下,亦助襟怀,虽市门之游,豪客不废,然女闾之遗,正人耻言,不得不谓之邪色;至如上蒸下报,同人道于兽禽,钻穴逾墙,役心机于鬼蜮,偷暂时之欢乐,为万世之罪人,明有人诛,幽蒙鬼责,这谓之乱色。

又有一种不是正色,不是傍色,虽然比不得乱色,却又比不得邪色。填塞了虚空圈套,污秽却清净门风,惨同神面刮金,恶胜佛头浇粪,远则地府填单,近则阳间业报。奉劝世人,切须谨慎!正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休把淫心杂道心。

说这本朝宣德年间,江西临江府新淦县,有个监生,姓赫名应祥,字大卿,为人风流俊美,落拓不羁,专好的是声色二事。遇着花街柳巷,舞榭歌台,便流留不舍,就当做家里一般,把老大一个家业,也弄去了十之三四。浑家陆氏,见他恁般花费,苦口谏劝。赫大卿到道老婆不贤,时常反目。因这上,陆氏立誓不管,领着三岁一个孩子喜儿,自在一间净室里持斋念佛,由他放荡。一日,正值清明佳节,赫大卿穿着一身华丽衣服,独自一个到郊外踏青游玩。有宋张咏诗为证:春游千万家,美人颜如花。三三两两映花立,飘飘似欲乘烟霞。

赫大卿只拣妇女丛聚之处,或前或后,往来摇摆,卖弄风流,希图要逢着个有缘分的佳人。不想一无所遇,好不败兴。自觉无聊,走向一个酒馆中,沽饮三杯。上了酒楼,拣沿街一副座头坐下。酒保送上酒肴,自斟自饮,倚窗观看游人。不觉三杯两盏,吃勾半酣,起身下楼,算还酒钱,离了酒馆,一步步任意走去。此时已是未牌时分。行不多时,渐渐酒涌上来,口干舌燥,思量得盏茶来解渴便好。正无处求觅,忽抬头见前面林子中,幡影摇曳,磬韵悠扬,料道是个僧寮道院,心中欢喜,即忙趋向前去。抹过林子,显出一个大阉院来。

赫大卿打一看时,周围都是粉墙包裹,门前十来株倒垂杨柳,中间向阳两扇八字墙门,上面高悬金字解额,写着“非空庵”三字。赫大卿点头道:“常闻得人说,城外非空庵中有标致尼姑,只恨没有工夫,未曾见得。不想今日趁了这便。”即整顿衣冠,走进庵里。转东一条鹅卵石街,两边榆柳成行,甚是幽雅。行不多步,又进一重墙门,便是小小三间房子,供着韦驮尊者。庭中松柏参天,树上鸟声嘈杂。从佛背后转进,又是一条横街。大卿径望东首行去,见一座雕花门楼,双扉紧闭。上前轻轻扣了三四下,就有个垂髫女童,呀的开门。那女童身穿缁衣,腰系丝绦,打扮得十分齐整,见了赫大卿,连忙问讯。大卿还了礼,跨步进去看时,一带三间佛堂,虽不甚大,到也高敞。中间三尊大佛,相貌庄严,金光灿烂。大卿向佛作了揖,对女童道:“烦报令师,说有客相访。”女童道:“相公请坐,待我进去传说。”

须臾间,一个少年尼姑出来,向大卿稽首。大卿急忙还礼,用那双开不开,合不合,惯输情,专卖俏,软眯膎的俊眼,仔细一觑。这尼姑年纪不上二十,面庞白皙如玉,天然艳冶,韵格非凡。大卿看见恁般标致,喜得神魂飘荡,一个揖作了下去,却像初出锅的糍粑,软做一塌,头也伸不起来。

礼罢,分宾主坐下,想道:“今日撞了一日,并不曾遇得个可意人儿,不想这所在到藏着如此妙人。须用些水磨工夫撩拨他,不怕不上我的钩儿。”大卿正在腹中打点草稿,谁知那尼姑亦有此心。从来尼姑庵也有个规矩,但凡客官到来,都是老尼迎接答话。那少年的如闺女一般,深居简出,非细相熟的主顾,或是亲戚,方才得见。若是老尼出外,或是病卧,竟自辞客。就有非常势要的,立心要来认那小徒,也少不得三请四唤,等得你个不耐烦,方才出来。这个尼姑为何挺身而出?有个缘故。他原是个真念佛,假修行,爱风月,嫌冷静,怨恨出家的主儿。偶然先在门隙里,张见了大卿这一表人材,到有几分看上了所以挺身而出。当下两只眼光,就如针儿遇着磁石,紧紧的摄在大卿身上,笑嘻嘻的问道:“相公尊姓贵表?府上何处?至小庵有甚见谕?”大卿道:“小生姓赫名大卿,就在城中居祝今日到郊外踏青,偶步至此。久慕仙姑清德,顺便拜访。”尼姑谢道:“小尼僻居荒野,无德无能,谬承枉顾,篷荜生辉。此处来往人杂,请里面轩中待茶。”大卿见说请到里面吃茶,料有几分光景,好不欢喜。即起身随入。

行过几处房屋,又转过一条回廊,方是三间净室,收拾得好不精雅。外面一带,都是扶栏,庭中植梧桐二树,修竹数竿,百般花卉,纷纭辉映,但觉香气袭人。正中间供白描大士像一轴,古铜炉中,香烟馥馥,下设蒲团一坐,左一间放着朱红厨柜四个,都有封锁,想是收藏经典在内。右一间用围屏围着,进入看时,横设一张桐柏长书卓,左设花藤小椅,右边靠壁一张斑竹榻儿,壁上悬一张断纹古琴,书卓上笔砚精良,纤尘不染。侧边有经卷数帙,随手拈一卷翻看,金书小楷,字体摹仿赵松雪,后注年月,下书弟子空照熏沐写。

大卿问:“空照是何人?”答道:“就是小尼贱名。”大卿反覆玩赏,夸之不已。两个隔着卓子对面而坐。女童点茶到来。空照双手捧过一盏,递与大卿,自取一盏相陪。那手十指尖纤,洁白可爱。大卿接过,啜在口中,真个好茶!有吕洞宾茶诗为证:

玉蕊旗枪称绝品,僧家造法极工夫。

兔毛瓯浅香云白,虾眼汤翻细浪休。

断送睡魔离几席,增添清气入肌肤。

幽丛自落溪岩外,不肯移根入上都。

大卿问道:“仙庵共有几位?”空照道:“师徒四众,家师年老,近日病废在床,当家就是小尼。”指着女童道:“这便是小徒,他还有师弟在房里诵经。”赫大卿道:“仙姑出家几年了?”空照道:“自七岁丧父,送入空门,今已十二年矣。”

赫大卿道:“青春十九,正在妙龄,怎生受此寂静?”空照道:“相公休得取笑!出家胜俗家数倍哩。”赫大卿道:“那见得出家的胜似俗家?”空照道:“我们出家人,并无闲事缠扰,又无儿女牵绊,终日诵经念佛,受用一炉香,一壶茶,倦来眠纸帐,闲暇理丝桐,好不安闲自在。”大卿道:“闲暇理丝桐,弹琴时也得个知音的人儿在傍喝采方好。这还罢了,则这倦来眠纸帐,万一梦魇起来,没人推醒,好不怕哩!”空照已知大卿下钩,含笑而应道:“梦魇杀了人也不要相公偿命。”大卿也笑道:“别的魇杀了一万个全不在小生心上,像仙姑恁般高品,岂不可惜!”

两下你一句,我一声,渐渐说到分际。大卿道:“有好茶再求另泼一壶来吃。”空照已会意了,便教女童去廊下烹茶。

大卿道:“仙姑卧房何处?是什么纸帐?也得小生认一认。”空照此时欲心已炽,按纳不住,口里虽说道:“认他怎么?”却早已立起身来。大卿上前拥抱,先做了个“吕”字。空照往后就走。大卿接脚跟上。空照轻轻的推开后壁,后面又有一层房屋,正是空照卧处。摆设更自济楚。大卿也无心观看,两个相抱而入。遂成云雨之欢。有《小尼姑曲》儿为证:小尼姑,在庵中,手拍着卓儿怨命。平空里吊下个俊俏官人,坐谈有几句话,声口儿相应。你贪我不舍,一拍上就圆成。虽然是不结发的夫妻,也难得他一个字儿叫做肯。

二人正在酣美之处,不堤防女童推门进来,连忙起身。女童放下茶儿,掩口微笑而去。

看看天晚,点起灯烛,空照自去收拾酒果蔬菜,摆做一卓,与赫大卿对面坐下,又恐两个女童泄漏机关,也教来坐在旁边相陪。空照道:“庵中都是吃斋,不知贵客到来,未曾备办荤味,甚是有慢。”赫大卿道:“承贤师徒错爱,已是过分。若如此说,反令小生不安矣。”当下四人杯来盏去,吃到半酣,大卿起身捱至空照身边,把手勾着颈儿,将酒饮过半杯,递到空照口边。空照将口来承,一饮而荆两个女童见他肉麻,起身回避。空照一把扯道:“既同在此,料不容你脱白。”二人捽脱不开,将袖儿掩在面上。大卿上前抱住,扯开袖子,就做了个嘴儿。二女童年在当时,情窦已开,见师父容情,落得快活。四人搂做一团,缠做一块,吃得个大醉,一床而卧,相偎相抱,如漆如胶。赫大卿放出平生本事,竭力奉承。尼姑俱是初得甜头,恨不得把身子并做一个。

到次早,空照叫过香公,赏他三钱银子,买嘱他莫要泄漏。又将钱钞教去买办鱼肉酒果之类。那香公平昔间,捱着这几碗黄韲淡饭,没甚肥水到口,眼也是盲的,耳也是聋的,身子是软的,脚儿是慢的。此时得了这三钱银子,又见要买酒肉,便觉眼明手快,身子如虎一般健,走跳如飞。那消一个时辰,都已买完。安排起来,款待大卿,不在话下。

却说非空庵原有两个房头,东院乃是空照,西院的是静真,也是个风流女师,手下止有一个女童,一个香公。那香公因见东院连日买办酒肉,报与静真。静真猜算空照定有些不三不四的勾当,教女童看守房户,起身来到东院门口。恰好遇见香公,左手提着一个大酒壶,右手拿个篮儿,开门出来。两下打个照面,即问道:“院主往那里去?”静真道:“特来与师弟闲话。”香公道:“既如此,待我先去通报。”静真一手扯住道:“我都晓得了,不消你去打照会。”香公被道着心事,一个脸儿登时涨红,不敢答应,只得随在后边,将院门闭上,跟至净室门口,高叫道:“西房院主在此拜访。”空照闻言,慌了手脚,没做理会,教大卿闪在屏后,起身迎住静真。静真上前一把扯着空照衣袖,说道:“好阿,出家人干得好事,败坏山门,我与你到里正处去讲。”扯着便走。吓得个空照脸儿就如七八样的颜色染的,一搭儿红一搭儿青,心头恰像千百个铁锤打的,一回儿上一回儿下,半句也对不出,半步也行不动。静真见他这个模样,呵呵笑道:“师弟不消着急!

我是耍你。但既有佳宾,如何瞒着我独自受用?还不快请来相见?”空照听了这话,方才放心,遂令大卿与静真相见。

大卿看静真姿容秀美,丰采动人,年纪有二十五六上下,虽然长于空照,风情比他更胜,乃问道:“师兄上院何处?”静真道:“小尼即此庵西院,咫尺便是。”大卿道:“小生不知,失于奉谒。”两下闲叙半晌。静真见大卿举止风流,谈吐开爽,凝眸留盻,恋恋不舍,叹道:“天下有此美士,师弟何幸,独擅其美!”空照道:“师兄不须眼热!倘不见外,自当同乐。”

静真道:“若得如此,佩德不浅。今晚奉候小坐,万祈勿外。”

说罢,即起身作别,回至西院,准备酒肴伺候。不多时,空照同赫大卿携手而来。女童在门口迎候。赫大卿进院,看时,房廊花径,亦甚委曲。三间净室,比东院更觉精雅。但见:潇洒亭轩,清虚户牖。画展江南烟景,香焚真腊沉檀。庭前修竹,风摇一派珇环声;帘外奇花,日照千层锦绣色。松阴入槛琴书润,山色侵轩枕簟凉。

静真见大卿已至,心中欢喜。不复叙礼,即便就坐。茶罢,摆上果酒肴馔。空照推静真坐在赫大卿身边,自己对面相陪,又扯女童打横而坐。四人三杯两盏,饮勾多时。赫大卿把静真抱置膝上,又教空照坐至身边。一手勾着头颈项儿,百般旖旎。旁边女童面红耳热,也觉动情。直饮到黄昏时分,空照起身道:“好做新郎,明日早来贺喜。”讨个灯儿,送出门口自去。女童叫香公关门闭户,进来收拾家火,将汤净过手脚。赫大卿抱着静真上床,解脱衣裳,钻入被中。酥胸紧贴,玉体相偎。赫大卿乘着酒兴,尽生平才学,恣意搬演。把静真弄得魄丧魂消,骨酥体软,四肢不收,委然席上。睡至已牌时分,方才起来。自此之后,两院都买嘱了香公,轮流取乐。

赫大卿淫欲无度,乐极忘归。将近两月,大卿自觉身子困倦,支持不来,思想回家。怎奈尼姑正是少年得趣之时,那肯放舍。赫大卿再三哀告道:“多承雅爱,实不忍别。但我到此两月有余,家中不知下落,定然着忙。待我回去,安慰妻孥,再来陪奉。不过四五日之事,卿等何必见疑?”空照道:“既如此,今晚备一酌为饯,明早任君回去。但不可失信,作无行之人。”赫大卿设誓道:“若忘卿等恩德,犹如此日!”空照即到西院,报与静真。静真想了一回道:“他设誓虽是真心,但去了必不能再至。”空照道:“却是为何?”静真道:“寻这样一个风流美貌男子,谁人不爱!况他生平花柳多情,乐地不少,逢着便留恋几时。虽欲要来,势不可得。”空照道:“依你说还是怎样?”静真道:“依我却有个绝妙策儿在此,教他无绳自缚,死心塌地守着我们。”空照连忙问计。静真伸出手叠着两个指头,说将出来,有分教赫大卿:生于锦绣丛中,死在牡丹花下。

当下静真道:“今夜若说饯行,多劝几杯,把来灌醉了,将他头发剃净,自然难回家去。况且面庞又像女人,也照我们妆束,就是达摩祖师亲来也相不出他是个男子。落得永远快活,且又不担干系,岂非一举两便!”空照道:“师兄高见,非我可及。”到了晚上,静真教女童看守房户,自己到东院见了赫大卿道:“正好欢娱,因甚顿生别念?何薄情至此!”大卿道:“非是寡情,止因离家已久,妻孥未免悬望,故此暂别数日,即来陪侍。岂敢久抛,忘卿恩爱!”静真道:“师弟已允,我怎好免强。但君不失所期,方为信人。”大卿道:“这个不须多嘱!”少顷,摆上酒肴,四尼一男,团团而坐。静真道:“今夜置此酒,乃离别之筵,须大家痛醉。”空照道:“这个自然!”当下更番劝酬,直饮至三鼓,把赫大卿灌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静真起身,将他巾帻脱下,空照取出剃刀,把头发剃得一茎不存,然后扶至房中去睡,各自分别就寝。

赫大卿一觉,直至天明,方才苏醒,旁边伴的却是空照。

翻转身来,觉道精头皮在枕上抹过。连忙把手摸时,却是一个精光葫芦。吃了一惊,急忙坐起,连叫道:“这怎么说?”空照惊醒转来,见他大惊小怪,也坐起来道:“郎君不要着恼!

因见你执意要回,我师徒不忍分离,又无策可留,因此行这苦计,把你也要扮做尼姑,图个久远快活。”一头说,一头即倒在怀中,撒娇撒痴,淫声浪语,迷得个赫大卿毫无张主,乃道:“虽承你们好意,只是下手太狠!如今教我怎生见人?”空照道:“待养长了头发,见也未迟。”赫大卿无可奈何,只得依他,做尼姑打扮,住在庵中,昼夜淫乐。空照、静真已自不肯放空,又加添两个女童:或时做联床会,或时做乱点军。那壁厢贪淫的肯行谦让?这壁厢买好的敢惜精神?两柄快斧不勾劈一块枯柴,一个疲兵怎能当四员健将。灯将灭而复明,纵是强阳之火;漏已尽而犹滴,那有润泽之时。任教铁汉也消熔,这个残生难过活。

大卿病已在身,没人体恤。起初时还三好两歉,尼姑还认是躲避差役。次后见他久眠床褥,方才着急。意欲送回家去,却又头上没了头发,怕他家盘问出来,告到官司,败坏庵院,住身不牢;若留在此,又恐一差两误,这尸首无处出脱,被地方晓得,弄出事来,性命不保。又不敢请觅医人看治,止教香公去说病讨药。犹如浇在石上,那有一些用处。空照、静真两个,煎汤送药,日夜服侍,指望他还有痊好的日子。谁知病势转加,淹淹待毙。空照对静真商议道:“赫郎病体,万无生理,此事却怎么处?”静真想了一想道:“不打紧!

如今先教香公去买下几担石灰。等他走了路,也不要寻外人收拾;我们自己与他穿着衣服,依般尼姑打扮。棺材也不必去买,且将老师父寿材来盛了。我与你同着香公女童相帮抬到后园空处,掘个深穴,将石灰倾入,埋藏在内,神不知,鬼不觉,那个晓得!”不道二人商议。

且说赫大卿这日睡在空照房里,忽地想起家中,眼前并无一个亲人,泪如雨下。空照与他拭泪,安慰道:“郎君不须烦恼!少不得有好的日子。”赫大卿道:“我与二卿邂逅相逢,指望永远相好。谁想缘分浅薄,中道而别,深为可恨。但起手原是与卿相处,今有一句要紧话儿,托卿与我周旋,万乞不要违我。”空照道:“郎君如有所嘱,必不敢违。”赫大卿将手在枕边取出一条鸳鸯绦来。如何唤做鸳鸯绦?原来这绦半条是鹦哥绿,半条是鹅儿黄,两样颜色合成,所以谓之鸳鸯绦。当下大卿将绦付与空照,含泪而言道:“我自到此,家中分毫不知。今将永别,可将此绦为信,报知吾妻,教他快来见我一面,死亦瞑目。”

空照接绦在手,忙使女童请静真到厢房内,将绦与他看了,商议报信一节。静真道:“你我出家之人,私藏男子,已犯明条,况又弄得淹淹欲死。他浑家到此,怎肯干休?必然声张起来。你我如何收拾?”空照到底是个嫩货,心中犹豫不忍。静真劈手夺取绦来,望着天花板上一丢,眼见得这绦有好几时不得出世哩。空照道:“你撇了这绦儿,教我如何去回覆赫郎?”静真道:“你只说已差香公将绦送去了,他娘子自不肯来,难道问我个违限不成?”空照依言回覆了大卿。大卿连日一连问了几次,只认浑家怀恨,不来看他,心中愈加凄惨,呜呜而泣。又捱了几日,大限已到,呜呼哀哉。

地下忽添贪色鬼,人间不见假尼姑。

二尼见他气绝,不敢高声啼哭,饮泣而已。一面烧起香汤,将他身子揩抹干净,取出一套新衣,穿着停当。教起两个香公,将酒饭与他吃饱,点起灯烛,到后园一株大柏树旁边,用铁锹掘了个大穴,倾入石灰,然后抬出老尼姑的寿材,放在穴内。铺设好了,也不管时日利也不利,到房中把尸首翻在一扇板门之上。众尼相帮香公扛至后园,盛殓在内。掩上材盖,将就钉了。又倾上好些石灰,把泥堆上,匀摊与平地一般,并无一毫形迹。可怜赫大卿自清明日缠上了这尼姑,到此三月有余,断送了性命,妻孥不能一见,撇下许多家业,埋于荒园之中,深为可惜!有小词为证:贪花的,这一番你走错了路。千不合,万不合,不该缠那小尼姑。小尼姑是真色鬼,怕你缠他不过。

头皮儿都擂光了,连性命也呜呼!埋在寂寞的荒园,这也是贪花的结果。

话分两头,且说赫大卿浑家陆氏,自从清明那日赫大卿游春去了,四五日不见回家,只道又在那个娼家留恋,不在心上。已后十来日不回,叫家人各家去挨问,都道清明之后,从不曾见,陆氏心上着忙。看看一月有余,不见踪迹,陆氏在家日夜啼哭,写下招子,各处粘贴,并无下落。合家好不着急!

那年秋间久雨,赫家房子倒坏甚多。因不见了家主,无心葺理。直至十一月间,方唤几个匠人修造。一日,陆氏自走出来,计点工程,一眼觑着个匠人,腰间系一条鸳鸯绦儿,依稀认得是丈夫束腰之物,吃了一惊。连忙唤丫环教那匠人解下来看。这匠人叫做蒯三,泥水木作,件件精熟,有名的三料匠。赫家是个顶门主顾,故此家中大小无不认得。当不见掌家娘子要看,连忙解下,交于丫环。丫环又递与陆氏。陆氏接在手中,反覆仔细一认,分毫不差。只因这条绦儿,有分教:贪淫浪子名重播,稔色尼姑祸忽临。

原来当初买这绦儿,一样两条,夫妻各系其一。今日见了那绦,物是人非,不觉扑簌簌流下泪来,即叫蒯三问道:“这绦你从何处得来的?”蒯三道:“在城外一个尼姑庵里拾的。”陆氏道:“那庵叫什么庵?尼姑唤甚名字?”蒯三道:“这庵有名的非空庵。有东西两院,东房叫做空照,西房叫做静真,还有几个不曾剃发的女童。”陆氏又问:“那尼姑有多少年纪了?”蒯三道:“都只好二十来岁,到也有十分颜色。”

陆氏听了,心中揣度:“丈夫一定恋着那两个尼姑,隐他庵中了。我如今多着几个人将了这绦,叫蒯三同去做个证见,满庵一搜,自然出来的。”方才转步,忽又想道:“焉知不是我丈夫掉下来的?莫要枉杀了出家人,我再问他个备细。”陆氏又叫住蒯三问道:“你这绦几时拾的?”蒯三道:“不上半月。”

陆氏又想道:“原来半月之前,丈夫还在庵中。事有可疑!”又问道:“你在何处拾的?”蒯三道:“在东院厢房内,天花板上拾的。也是大雨中淋漏了屋,教我去翻瓦,故此拾得。不敢动问大娘子,为何见了此绦,只管盘问?”陆氏道:“这绦是我大官人的。自从春间出去,一向并无踪迹。今日见了这绦,少不得绦在那里,人在那里。如今就要同你去与尼姑讨人。寻着大官人回来,照依招子上重重谢你。”蒯三听罢,吃了一惊:“那里说起!却在我身上要人!”便道:“绦便是我拾得,实不知你们大官人事体。”陆氏道:“你在庵中共做几日工作?”蒯三道:“西院共有十来日,至今工钱尚还我不清哩。”陆氏道:“可曾见我大官人在他庵里么?”蒯三道:“这个不敢说谎,生活便做了这几日,任我们穿房入户,却从不曾见大官人的影儿。”

陆氏想道:“若人不在庵中,就有此绦,也难凭据。”左思右算,想了一回,乃道:“这绦在庵中,必定有因。或者藏于别处,也未可知。适才蒯三说庵中还少工钱,我如今赏他一两银子,教他以讨银为名,不时去打探,少不得露出些圭角来。那时着在尼姑身上,自然有个下落。”即唤过蒯三,分付如此如此,恁般恁般。“先赏你一两银子。若得了实信,另有重谢。”那匠人先说有一两银子,后边还有重谢,满口应承,任凭差遣。陆氏回到房中,将白银一两付与,蒯三作谢回家。

到了次日,蒯三捱到饭后,慢慢的走到非空庵门口,只见西院的香公坐在门槛上,向着日色脱开衣服捉虱子。蒯三上前叫声香公。那老儿抬起头来,认得是蒯匠,便道:“连日不见,怎么有工夫闲走?院主正要寻你做些小生活,来得凑巧。”蒯匠见说,正合其意,便道:“不知院主要做甚么?”香公道:“说便恁般说,连我也不知。同进去问,便晓得。”把衣服束好,一同进来。湾湾曲曲,直到里边净室中。静真坐在那里写经。香公道:“院主,蒯待诏在此。”静真把笔放下道:“刚要着香公来叫你做生活,恰来得正好。”蒯三道:“不知院主要做甚样生活?”静真道:“佛前那张供卓,原是祖传下来的,年深月久,漆都落了。一向要换,没有个施主。前日蒙钱奶奶发心舍下几根木子,今要照依东院一般做张佛柜,选着明日是个吉期,便要动手。必得你亲手制造;那样没用副手,一个也成不得的。工钱索性一并罢。”

蒯三道,“恁样,明日准来。”口中便说,两只眼四下瞧看。静室内空空的,料没个所在隐藏。即便转身,一路出来,东张西望,想道:“这绦在东院拾的,还该到那边去打探。”走出院门,别了香公,经到东院。见院门半开半掩,把眼张看,并不见个人儿。轻轻的捱将进去,捏手捏脚逐步步走入。见锁着的空房,便从门缝中张望,并无声息。却走到厨房门首,只听得里边笑声,便立定了脚,把眼向窗中一觑,见两个女童搅做一团顽耍。须臾间,小的跌倒在地,大的便扛起双足,跨上身去,学男人行事,捧着亲嘴。小的便喊。大的道:“孔儿也被人弄大了,还要叫喊!”蒯三正看得得意,忽地一个喷嚏,惊得那两个女童连忙跳起,问道:“那个?”蒯三走近前去,道:“是我。院主可在家么?”口中便说,心内却想着两个举动,忍笑不住,格的笑了一声。女童觉道被他看见,脸都红了,道:“蒯待诏,有甚说话?”蒯三道:“没有甚话,要问院主借工钱用用。”女童道:“师父不在家里,改日来罢。”

蒯三见回了,不好进去,只得复身出院。两个女童把门关上,口内骂道:“这蛮子好像做贼的,声息不见,已到厨下了,恁样可恶!”蒯三明明听得,未见实迹,不好发作,一路思想:“‘孔儿被人弄大’,这句话虽不甚明白,却也有些跷蹊。且到明日再来探听。”

至次日早上,带着家伙,径到西院,将木子量划尺寸,运动斧锯裁截。手中虽做家伙,一心察听赫大卿消息。约莫未牌时分,静真走出观看。两下说了一回闲话。忽然抬头见香灯中火灭,便教女童去取火。女童去不多时,将出一个灯盏火儿,放在卓上,便去解绳,放那灯香。不想绳子放得忒松了,那盏灯望下直溜。事有凑巧,物有偶然,香灯刚落下来,恰好静真立在其下,不歪不斜,正打在他的头上。扑的一声,那盏灯碎做两片,这油从头直浇到底。静真心中大怒,也不顾身上油污,赶上前一把揪住女童头发,乱打乱踢,口中骂着:“骚精淫妇娼根,被人入昏了,全不照管,污我一身衣服!”

蒯三撇下手中斧凿,忙来解劝开了。静真怒气未息,一头走,一头骂,往里边更换衣服去了。那女童打的头发散做一背,哀哀而哭,见他进去,口中喃喃的道:“打翻了油便恁般打骂!

你活活弄死了人,该问甚么罪哩?”蒯三听得这话,即忙来问。

正是:

情知语似钩和线,从头钓出是非来。

原来这女童年纪也在当时,初起见赫大卿与静真百般戏弄,心中也欲得尝尝滋味。怎奈静真情性利害,比空照大不相同,极要拈酸吃醋。只为空照是首事之人,姑容了他。汉子到了自己房头,囫囵吃在肚子,还嫌不够,怎肯放些须空隙与人!女童含忍了多时,衔恨在心。今日气怒间,一时把真话说出,不想正凑了蒯三之趣。当下蒯三问道:“他怎么弄死了人?”女童道:“与东房这些淫妇,日夜轮流快活,将一个赫监生断送了。”蒯三道:“如今在那里?”女童道:“东房后园大柏树下埋的不是?”蒯三还要问时,香公走将出来,便大家住口。女童自哭向里边去了。

蒯三思量这话,与昨日东院女童的正是暗合,眼见得这事有九分了。不到晚,只推有事,收拾家伙,一口气跑至赫家,请出陆氏娘子,将上项事一一说知。陆氏见说丈夫死了,放声大哭。连夜请亲族中商议停当,就留蒯三在家宿歇。到次早,唤集童仆,共有二十来人,带了锄头铁锹斧头之类,陆氏把孩子教养娘看管,乘坐轿子,蜂涌而来。

那庵离城不过三里之地,顷刻就到了。陆氏下了轿子,留一半人在门口把住,其余的担着锄头铁锹,随陆氏进去。蒯三在前引路,径来到东院扣门。那时庵门虽开,尼姑们方才起身。香公听得扣门,出来开看,见有女客,只道是烧香的,进去报与空照知道。那蒯三认得里面路径,引着众人,一直望里边径闯,劈面遇着空照。空照见蒯三引着女客,便道:“原来是蒯待诏的宅眷。”上前相迎。蒯三、陆氏也不答应,将他挤在半边。众人一溜烟向园中去了。空照见势头勇猛,不知有甚缘故,随脚也赶到园中。见众人不到别处,径至大柏树下,运起锄头铁耙,四下乱撬。空照知事已发觉,惊得面如土色,连忙覆身进来,对着女童道:“不好了!赫郎事发了!

快些随我来逃命!”两个女童都也吓得目睁口呆,跟着空照罄身而走。方到佛堂前,香公来报说:“庵门口不知为甚,许多人守住,不容我出去。”空照连声叫:“苦也!且往西院去再处。”四人飞走到西院,敲开院门,分付香公闭上:“倘有人来扣,且勿要开。”赶到里边。

那时静真还未起身,门上闭着。空照一片声乱打。静真听得空照声音,急忙起来,穿着衣服,走出问道:“师弟为甚这般忙乱?”空照道:“赫郎事体,不知那个漏了消息。蒯木匠这天杀的,同了许多人径赶进后园,如今在那里发掘了。我欲要逃走,香公说门前已有人把守,出去不得,特来与你商议。”静真见说,吃这一惊,却也不小,说道:“蒯匠昨日也在这里做生活,如何今日便引人来?却又知得恁般详细。必定是我庵中有人走漏消息,这奴狗方才去报新闻。不然,何由晓得我们的隐事?”那女童在旁闻得,懊悔昨日失言,好生惊惶。东院女童道:“蒯匠有心,想非一日了。前日便悄悄直到我家厨下来打听消耗,被我们发作出门。但不知那个泄漏的?”空照道:“这事且慢理论。只是如今却怎么处?”静真道:“更无别法,只有一个走字。”空照道:“门前有人把守。”静真道:“且后后门。”先教香公打探,回说并无一人。空照大喜,一面教香公把外边门户一路关锁,自己到房中取了些银两,其余尽皆弃下。连香公共是七人,一齐出了后门,也把锁儿锁了。空照道:“如今走在那里去躲好?”静真道:“大路上走,必然被人遇见,须从僻路而去,往极乐庵暂避。此处人烟稀少,无人知觉。了缘与你我情分又好,料不推辞。待事平定,再作区处。”空照连声道是,不管地上高低,望着小径,落荒而走,投极乐庵躲避,不在话下。

且说陆氏同蒯三众人,在柏树下一齐着力,锄开面上土泥,露出石灰,都道是了。那石灰经了水,并做一块,急切不能得碎。弄了大一回,方才看见材盖。陆氏便放声啼哭。众人用铁锹垦去两边石灰,那材盖却不能开。外边把门的等得心焦,都奔进来观看,正见弄得不了不当,一齐上前相帮,掘将下去,把棺木弄浮,提起斧头,砍开棺盖。打开看时,不是男子,却是一个尼姑。众人见了,都慌做一堆,也不去细认,俱面面相觑,急把材盖掩好。

说话的,我且问你:赫大卿死未周年,虽然没有头发,夫妻之间,难道就认不出了?看官有所不知。那赫大卿初出门时,红红白白,是个俊俏子弟,在庵中得了怯症,久卧床褥,死时只剩得一把枯骨。就是引镜自照,也认不出当初本身了。

况且骤然见了个光头,怎的不认做尼姑?当下陆氏到埋怨蒯三起来,道:“特地教你探听,怎么不问个的确,却来虚报?

如今弄这把戏;如何是好?”蒯三道:“昨日小尼明明说的,如何是虚报?”众人道:“见今是个尼姑了,还强辩到那里去!”

蒯三道:“莫不掘错了?再在那边垦下去看。”内中有个老年亲戚道:“不可,不可!律上说,开棺见尸者斩。况发掘坟墓,也该是个斩罪。目今我们已先犯着了,倘再掘起一个尼姑,到去顶两个斩罪不成?不如快去告官,拘昨日说的小尼来问,方才扯个两平。若被尼姑先告,到是老大利害。”众人齐声道是。

急忙引着陆氏就走,连锄头家伙到弃下了。从里边直至庵门口,并无一个尼姑。那老者又道:“不好了!这些尼姑,不是去叫地方,一定先去告状了,快走,快走!”吓得众人一个个心下慌张,把不能脱离了此处。教陆氏上了轿子,飞也似乱跑,望新淦县前来禀官。进得城时,亲戚们就躲去了一半。

正是话分两头,却是陆氏带来人众内,有个雇工人,叫做毛泼皮,只道棺中还有甚东西,闪在一边,让众人去后,揭开材盖,掀起衣服,上下一翻,更无别物。也是数合当然,不知怎地一扯,那裤子直褪下来,露出那件话儿。毛泼皮看了笑道:“原来不是尼姑,却是和尚。”依旧将材盖好,走出来四处张望。见没有人,就踅到一个房里,正是空照的净室。只拣细软取了几件,揣在怀里,离了非空庵。急急追到县前,正值知县相公在外拜客,陆氏和众人在那里伺候。毛泼皮上前道:“不要着忙:我放不下,又转去相看。虽不是大官人,却也不是尼姑,到是个和尚。”众人都欢喜道:“如此还好!只不知这和尚,是甚寺里,却被那尼姑谋死?”

你道天下有恁般巧事!正说间,旁边走出一个老和尚来,问道:“有甚和尚,谋死在那个尼姑庵里?怎么一个模样?”众人道:“是城外非空庵东院,一个长长的黄瘦小和尚,像死不多时哩。”老和尚见说,便道:“如此说来,一定是我的徒弟了。”众人问道:“你徒弟如何却死在那里?”老和尚道:“老僧是万法寺住持觉圆,有个徒弟叫做去非,今年二十六岁,专一不学长浚老僧管他不下。自今八月间出去,至今不见回来。他的父母又极护短。不说儿子不学好,反告小僧谋死,今日在此候审。若得死的果然是他,也出脱了老僧。”毛泼皮道:“老师父,你若肯请我,引你去看如何?”老和尚道:“若得如此,可知好么!”

正待走动,只见一个老儿,同着一个婆子,赶上来,把老和尚接连两个巴掌,骂道:“你这贼秃!把我儿子谋死在那里?”老和尚道:“不要嚷,你儿子如今有着落了。”那老儿道:“如今在那里?”老和尚道:“你儿子与非空庵尼姑串好,不知怎样死了,埋在他后园。”指着毛泼皮道:“这位便是证见。”

扯着他便走。那老儿同婆子一齐跟来,直到非空庵。那时庵傍人家尽皆晓得,若老若幼,俱来观看。毛泼皮引着老和尚,直至里边。只见一间房里,有人叫响。毛泼皮推门进去看时,却是一个将死的老尼姑,睡在床上叫喊:“肚里饿了,如何不将饭来我吃?”毛泼皮也不管他,依旧把门拽上了,同老和尚到后园柏树下,扯开材盖。那婆子同老儿擦磨老眼仔细认看,依稀有些相像,便放声大哭。看的人都拥在做一堆。问起根由,毛泼皮指手划脚,剖说那事。老和尚见他认了,只要出脱自己,不管真假,一把扯道:“去,去,去,你儿子有了,快去禀官,拿尼姑去审问明白,再哭未迟。”那老儿只得住了,把材盖好,离了非空庵,飞奔进城。到县前时,恰好知县相公方回。

那拘老和尚的差人,不见了原被告,四处寻觅,奔了个满头汗。赫家众人见毛泼皮老和尚到了,都来问道:“可真是你徒弟么?”老和尚道:“千真万真!”众人道:“既如此,并做一事,进去禀罢。”差人带一干人齐到里边跪下。到先是赫家人上去禀说家主不见缘由,并见蒯匠丝绦,及庵中小尼所说,开棺却是和尚尸首,前后事一一细禀。然后老和尚上前禀说,是他徒弟,三月前蓦然出去,不想死在尼姑庵里,被伊父母讦告。“今日已见明白,与小僧无干,望乞超豁。”知县相公问那老儿道:“果是你的儿子么?不要错了。”老儿禀道:“正是小人的儿子,怎么得错!”知县相公即差四个公差到庭中拿尼姑赴审。

差人领了言语,飞也似赶到庵里,只见看的人便拥进拥出,那见尼姑的影儿?直寻到一间房里,单单一个老尼在床将死快了。内中有一个道:“或者躲在西院。”急到西院门口,见门闭着,敲了一回,无人答应。公差心中焦躁,俱从后园墙上爬将过去。见前后门户,尽皆落锁。一路打开搜看,并不见个人迹。差人各溜过几件细软东西,到拿地方同去回官。

知县相公在堂等候,差人禀道:“非空庵尼姑都逃躲不知去向,拿地方在此回话。”知县问地方道:“你可晓得尼姑躲在何处?”

地方道:“这个小人们那里晓得!”知县喝道:“尼姑在地方上偷养和尚,谋死人命,这等不法勾当,都隐匿不报。如今事露,却又纵容躲过,假推不知。既如此,要地方何用?”喝教拿下去打。地方再三苦告,方才饶得。限在三日内,准要一干人犯。召保在外,听候获到审问。又发两张封皮,将庵门封锁不题。

且说空照、静真同着女童香公来到极乐庵中。那庵门紧紧闭着,敲了一大回,方才香公开门出来。众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齐拥入,流水叫香公把门闭上。庵主了缘早已在门傍相迎,见他们一窝子都来,且是慌慌张张,料想有甚事故。

请在佛堂中坐下,一面教香公去点茶,遂开言问其来意。静真扯在半边,将上项事细说一遍,要借庵中躲避。了缘听罢,老大吃惊,沉吟了一回,方道:“二位师兄有难来投,本当相留。但此事非同小可!往远处逃遁,或可避祸。我这里墙卑室浅,耳目又近。倘被人知觉,莫说师兄走不脱,只怕连我也涉在浑水内,如何躲得!”

你道了缘因何不肯起来?他也是个广开方便门的善知识,正勾搭万法寺小和尚去非做了光头夫妻,藏在寺中三个多月。

虽然也扮作尼姑,常恐露出事来,故此门户十分紧急。今日静真也为那桩事败露来躲避,恐怕被人缉着,岂不连他的事也出丑,因这上不肯相留。空照师徒见了缘推托,都面面相觑,没做理会。到底静真有些贼智,晓得了缘平昔贪财,便去袖中摸出银子,拣上二三两,递与了缘道:“师兄之言,虽是有理,但事起仓卒,不曾算得个去路,急切投奔何处?望师兄念向日情分,暂容躲避两三日。待势头稍缓,然后再往别处。这些少银两,送与师兄为盘缠之用。”果然了缘见着银子,就忘了利害,乃道:“若只住两三日,便不妨碍,如何要师兄银子!”静真道:“在此搅扰,已是不当,岂可又费师兄。”

了缘假意谦让一回,把银收过。引入里边去藏躲。

且说小和尚去非,闻得香公说是非空庵师徒五众,且又生得标致,忙走出来观看。两下却好打个照面,各打了问讯。

静真仔细一看,却不认得,问了缘道:“此间师兄,上院何处?

怎么不曾相会?”了缘扯个谎道:“这是近日新出家的师弟,故此师兄还认不得。”那小和尚见静真师徒姿色胜似了缘,心下好不欢喜,想道:“我好造化,那里说起!天赐这几个妙人到此,少不得都刮上他,轮流儿取乐快活!”当下了缘备办些素斋款待。静真、空照心中有事,耳热眼跳,坐立不宁,那里吃得下饮食。到了申牌时分,向了缘道:“不知庵中事体若何?

欲要央你们香公去打听个消息,方好计较长策。”了缘即教香公前去。

那香公是个老实头,不知利害,一径奔到非空庵前,东张西望。那时地方人等正领着知县钧旨,封锁庵门,也不管老尼死活,反锁在内,两条封皮,交叉封好。方待转身,见那老头探头探脑,幌来幌去,情知是个细作,齐上前喝道:“官府正要拿你,来得恰好!”一个拿起索子,向颈上便套。吓得香公身酥脚软,连声道:“他们借我庵中躲避,央来打听的,其实不干我事。”众人道:“原晓得你是打听的。快说是那个庵里?”香公道:“是极乐庵里。”

众人得了实信,又叫几个帮手,押着香公齐到极乐庵,将前后门把好,然后叩门。里边晓得香公回了,了缘急急出来开门。众人一拥而入,迎头就把了缘拿住,押进里面搜捉,不曾走了一个。那小和尚着了忙,躲在床底下,也被搜出。了缘向众人道:“他们不过借我庵中暂避,其实做的事体,与我分毫无干,情愿送些酒钱与列位,怎地做个方便,饶了我庵里罢。”众人道:“这使不得!知县相公好不利害哩!倘然问在何处拿的,教我们怎生回答?有干无干,我们总是不知,你自到县里去分辨。”了缘道:“这也容易。但我的徒弟乃新出家的,这个可以免得,望列位做个人情。”众人贪着银子,却也肯了,内中又有个道:“成不得!既是与他没相干,何消这等着忙,直躲入床底下去?一定也有些跷蹊。我们休担这样干纪。”众人齐声道是。都把索子扣了,连男带女,共是十人,好像端午的粽子,做一串儿牵出庵门,将门封锁好了,解入新淦县来。一路上了缘埋怨静真连累,静真半字不敢回答。正是:老龟蒸不烂,移祸于空桑。

此时天色傍晚,知县已是退衙,地方人又带回家去宿歇。

了缘悄悄与小和尚说道:“明日到堂上,你只认做新出家的徒弟,切莫要多讲。待我去分说,料然无事。”到次日,知县早衙,地方解进去禀道:“非空庵尼姑俱躲在极乐庵中,今已缉获,连极乐庵尼姑通拿在此。”知县教跪在月台东首。即差人唤集老和尚、赫大卿家人、蒯三并小和尚父母来审。那消片刻,俱已唤到。令跪在月台西首。小和尚偷眼看见,惊异道:“怎么我师父也涉在他们讼中?连爹妈都在此,一发好怪!”心下虽然暗想,却不敢叫唤,又恐师父认出,到把头儿别转,伏在地上。那老儿同婆子,也不管官府在上,指着尼姑,带哭带骂道:“没廉耻的狗淫妇!如何把我儿子谋死?好好还我活的便罢!”小和尚听得老儿与静真讨人,愈加怪异,想道:“我好端端活在此,那里说起?却与他们索命?”静真、空照还认是赫大卿的父母,那敢则声。

知县见那老儿喧嚷,呵喝住了,唤空照、静真上前问道:“你既已出家,如何不守戒律,偷养和尚,却又将他谋死?从实招来,免受刑罚。”静真、空照自己罪犯已重,心慌胆怯,那五脏六腑犹如一团乱麻,没有个头绪。这时见知县不问赫大卿的事情,去问什么和尚之事,一发摸不着个头路。静真那张嘴头子,平时极是能言快语,到这回恰如生膝护牢,鱼胶粘住,挣不出一个字儿。知县连问四五次,刚刚挣出一句道:“小尼并不曾谋死那个和尚。”知县喝道:“见今谋死了万法寺和尚去非,埋在后园,还敢抵赖!快夹起来!”两边皂隶答应如雷,向前动手。了缘见知县把尸首认做去非,追究下落,打着他心头之事,老大惊骇,身子不摇自动,想道:“这是那里说起!他们乃赫监生的尸首,却到不问,反牵扯我身上的事来,真也奇怪!”心中没想一头处,将眼偷看小和尚。

小和尚已知父母错认了,也看着了缘,面面相觑。

且说静真、空照俱是娇滴滴的身子,嫩生生的皮肉,如何经得这般刑罚,夹棍刚刚套上,便晕迷了去,叫道:“爷爷不消用刑,容小尼从实招认。”知县止住左右,听他供招。二尼异口齐声说道:“爷爷,后园埋的不是和尚,乃是赫监生的尸首。”赫家人闻说原是家主尸首,同蒯三俱跪上去,听其情款。知县道:“既是赫监生,如何却是光头?”二尼乃将赫大卿到寺游玩,勾搭成奸,及设计剃发,扮作尼姑,病死埋葬,前后之事,细细招出。知县见所言与赫家昨日说话相合,已知是个真情,又问道:“赫监生事已实了,那和尚还藏在何处?

一发招来!”二尼哭道:“这个其实不知。就打死也不敢虚认。”

知县又唤女童、香公逐一细问,其说相同,知得小和尚这事与他无干。又唤了缘、小和尚上去问道:“你藏匿静真同空照等在庵,一定与他是同谋的了,也夹起来!”了缘此时见静真等供招明白,小和尚之事,已不缠牵在内,肠子已宽了,从从容容的禀道:“爷爷不必加刑,容小尼细说。静真等昨到小尼庵中,假说被人扎诈,权住一两日,故此误留。其他奸情之事,委实分毫不知。”又指着小和尚道:“这徒弟乃新出家的,与静真等一发从不相认。况此等无耻勾当,败坏佛门体面,即使未曾发觉,小尼若稍知声息,亦当出首,岂肯事露之后,还敢藏匿?望爷爷详情超豁。”

知县见他说得有理,笑道:“话到讲得好。只莫要心不应口。”遂令跪过一边,喝叫皂隶将空照、静真各责五十,东房女童各责三十,两个香公各打二十,都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打罢,知县举笔定罪。静真、空照设计恣淫,伤人性命,依律拟斩。东房二女童,减等,杖八十,官卖。两个香公,知情不举,俱问杖罪。非空庵藏奸之薮,拆毁入官。了缘师徒虽不知情,但隐匿奸党,杖罪纳赎。西房女童,判令归俗。赫大卿自作之孽,已死勿论。尸棺着令家属领归埋葬。

判毕,各个画供。

那老儿见尸首已不是他儿子,想起昨日这场啼哭,好生没趣,愈加忿恨,跪上去禀知县,依旧与老和尚要人。老和尚又说徒弟偷盗寺中东西,藏匿在家,反来图赖。两下争执,连知县也委决不下。意为老和尚谋死,却不见形迹,难以入罪;将为果躲在家,这老儿怎敢又与他讨人,想了一回,乃道:“你儿子生死没个实据,怎好问得!且押出去,细访个的确证见来回话。”当下空照、静真、两个女童都下狱中。了缘、小和尚并两个香公,押出召保。老和尚与那老儿夫妻,原差押着,访问去非下落。其余人犯,俱释放宁家。大凡衙门,有个东进西出的规矩。这时一干人俱从西边丹墀下走出去。那了缘因哄过了知县,不曾出丑,与小和尚两下暗地欢喜。小和尚还恐有人认得,把头直低向胸前,落在众人背后。

那老儿见了儿子已在,又做了假尼姑,料道到官必然责罚,向着老和尚连连叩头道:“老师父,是我无理得罪了!情愿下情陪礼。乞念师徒分上,饶了我孩儿,莫见官罢!”老和尚因受了他许多荼毒,那里肯听?扭着小和尚直至堂上。差人押着了缘,也随进来。知县看见问道:“那老和尚为何又结扭尼姑进来?”老和尚道:“爷爷,这不是真尼姑,就是小的徒弟去非假扮的。”知县闻言,也忍笑不住道:“如何有此异事?”喝教小和尚从实供来。去非自知隐瞒不过,只得一一招承。知县录了口词,将僧尼各责四十,去非依律问徒,了缘官卖为奴,极乐庵亦行拆毁。老和尚并那老儿,无罪释放。又讨连具枷枷了,各搽半边黑脸,满城迎游示众。那老儿、婆子,因儿子做了这不法勾当,哑口无言,惟有满面鼻涕眼泪,扶着枷梢,跟出衙门。那时哄动了满城男女,扶老挈幼俱来观看。有好事的,作个歌儿道:可怜老和尚,不见了小和尚;原来女和尚,私藏了男和尚。分明雄和尚,错认了雌和尚。为个假和尚,带累了真和尚。断过死和尚,又明白了活和尚。满堂只叫打和尚,满街争看迎和尚。只为贪那一个莽和尚,弄坏了庵院里娇滴滴许多骚和尚。

且说赫家人同蒯三急奔到家,报知主母。陆氏闻言,险些哭死,连夜备办衣衾棺槨,禀明知县,开了庵门,亲自到底,重新入殓,迎到祖茔,择日安葬。那时庵中老尼,已是饿死在床。地方报官盛殓,自不必说。这陆氏因丈夫生前不肯学好,好色身亡,把孩子严加教诲。后来明经出仕,官为别驾之职。有诗为证:野草闲花恣意贪,化为蜂蝶死犹甘。

名庵并入游仙梦,是色非空作笑谈。

更新于:5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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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梦溪笔谈

    《梦溪笔谈》《梦溪笔谈》,北宋科学家、政治家沈括(1031年—1095年)撰,是一部涉及古代中国自然科学、工艺技术及社会历史现象的综合性笔记体著作。该书在国际亦受重视,英国科学史家李约瑟评价为“中国科学史上的里程碑”。《梦溪笔谈》成书于11世纪末,一般......

    沈括 · 著
  • 尉缭子

    《尉缭子》《尉缭子》是战国尉缭撰兵书。《尉缭子》是中国古代的一部重要的兵书,中国古典军事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过去疑古派一直认为《尉缭子》是伪书,《尉缭子》也被长时期的冷落,自1972年银雀山汉墓出土文献证明 《尉缭子》并非伪书。《尉缭子》一书,对......

  • 金圣叹批评本水浒传

    《金圣叹批评本水浒传》金圣叹腰斩《水浒传》是人们耳熟能详的说法,自从金圣叹推出他的贯华堂本《水浒传》后,有近两百年人们不知道世上还有一百回和一百二十回本的《水浒传》。自郑振铎们挖掘出所谓全本《水浒传》后,金圣叹的七十回本《水浒传》又很少有人见到其庐山真面目了。那......

    施耐庵 · 著
  • 搜神记

    《搜神记》《搜神记》是一部记录古代民间传说中神奇怪异故事的小说集,作者是东晋的史学家干宝。原本《搜神记》已散,今本系后人缀辑增益而成,20卷,共有大小故事454个。主角有鬼,也有妖怪和神仙,杂糅佛道,所记多为神灵怪异之事,也有一部分属于民间传说。《搜......

    干宝 · 著
  • 汉宫二十八朝演义

    《汉宫二十八朝演义》《汉宫二十八朝演义》是2010年1月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出版的图书,作者是徐哲身。本书以宫廷为中心,以帝王后妃之间的爱恨情仇、朝臣阉竖之间的纠葛争斗为主线,旁涉广取,把当朝重要史事都引入其中。......

  • 喻世明言

    《喻世明言》《喻世明言》,原名《古今小说》,明代刊行的短篇白话小说集。它同《喻世通言》、《醒世恒言》一起,合称“三言”,是冯梦龙编纂的宋元明话本小说总集,历来被誉为中国古典短篇小说的宝库。 《喻世明言》有作品40篇,包括三部分:一是宋元说话人的话本,二......

    冯梦龙 · 著
  • 碧鸡漫志(王灼)

    《碧鸡漫志(王灼)》《碧鸡漫志》是南宋王灼所著的词曲评论笔记 。共五卷。为王灼晚年之作。内容首述古初至唐宋声歌递变之由,次列凉州、伊州等28曲,追述其得名之由来,与渐变宋词之沿革过程。论词推崇豪放,认为苏轼的词“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笔者始知自振。”但也......

  • 花月痕

    《花月痕》《花月痕》,清朝小说,作者是魏秀仁,这本书是我国第一部以妓女为主要人物的长篇言情小说。主要讲述了韩荷生、韦痴珠与青楼女子杜采秋、刘秋痕的爱情故事。......

    魏秀仁 · 著
  • 丹阳记

    《丹阳记》《丹阳记》,南朝地志。宋山谦之纂。南京自东吴建都,其名已著。当时有无专门记述,已无从考证。而今能够考见最早的南京方志,则是南朝刘宋时山谦之编纂的《丹阳记》。书中所称的丹阳,指的是当时的丹阳郡。刘宋时丹阳郡辖九县,大多属今南京市地域。......

    山谦之 · 著
  • 剪灯新话

    《剪灯新话》剪灯新话-瞿佑《剪灯新话》,明代文言短篇小说,中国十大禁书之一,作者是瞿佑。最早在洪武十一年编订成帙,以抄本流行。元末明初的社会大动荡,摧残、扭曲着社会中、下层男女的情欲生活。此书为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禁毁小说,除摹书普罗男女的畸变离奇隐秘外,其人鬼相恋,“交合之事,一如人间”,亦成为遭禁主要原因之一。作者自己都坦陈

    瞿佑 · 著
  • 诸子辨

    《诸子辨》《诸子辨》一称《龙门子》,是明宋濂撰辨伪书。一卷。......

    宋濂 · 著
  • 红楼春梦

    《红楼春梦》本书为《红楼梦》诸多续书中格调最为低下的一种。语言淫秽,情节以《红楼梦》中人物为主,但时有色情场面出现,对于少年男女间两性关系,远较《红楼梦》更为直露,一经刊出,不仅立遭禁毁,即连大批推崇《红楼梦》的文人学士,亦同声讨伐攻讦,成为一时盛事。......

    郭则 · 著
  • 雨花香

    《雨花香》《雨花香》是清代石成金著小说,孤本,现藏于上海图书馆。小说中的因果报应思想大多能强烈地拨动读者的心弦。在作者描写的那些所谓“善报”的典型事件和人物中,他倾注了满腔的热情,给予赞扬,以此“榜式”呼吁世人效法;在作者描写的那些所谓“恶报”的典型......

    石成金 · 著
  • 玉楼春

    《玉楼春》《玉楼春》是清代龙邱白云道人编辑白话长篇世情小说。一名《觉世姻缘玉楼春》。十二回,一作四卷二十四回。成书于清初。......

    白云道人 · 著
  • 唐传奇

    《唐传奇》《唐代传奇》是唐代文言短篇小说,内容多传述奇闻异事,后人称为唐人传奇,或称唐传奇。唐传奇在经过发轫期的准备,兴盛期之后,终于在晚唐时期开始衰落。......

    多人 · 著
  • 百花野史

    《百花野史》《百花野史》又称《百花魁》,初醒斋藏板。一笑主人生平无考。此书现有孤刻本,藏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因绝大部分采自《欢喜冤家》,故可据以作校。此部份文字,乃抄自《欢喜冤家》,连人名都没更动。比较其他改编自《欢喜冤家》的小说,此书改动最少......

    一笑主人 · 著
  • 八美图

    《八美图》《八美图》,全称《玉楼春桃花扇八美图》全书三十二回,清代刊本,书署“佚名”,描写宋代杭州人柳树春经历的悲欢离合故事,特别是书中的八位美女形象,叛逆反抗,不屈不挠,尤为感人至深。由于书中所写多男女情事,且又写出女性的反叛之举,故被视为“大逆不......

  • 止学

    《止学》《止学》,是一部湮没久远的关于胜败荣辱的绝学,作者王通,号文中子,隋朝大儒,史书中关于他的文字不多,但他门下的弟子则有大名鼎鼎的唐太宗开国时的一批元勋魏征、李靖、徐世勣、房玄龄等等,所以他对于开创唐代文化思想来说可谓功绩卓绝,此著作是以道家......

    王通 · 著
  • 红楼圆梦

    《红楼圆梦》《红楼圆梦》是清代白话长篇世情小说,又名《圆梦传》《金陵十二钗后传》《十二钗传红楼圆梦》, 三十一回,成书于清嘉庆年间。书接续《红楼梦》第一百二十回。略谓贾政自葬母北还,虽升任京堂,无奈家中总入不敷出。宝钗以节俭为名将府中仆婢逐渐遣散。芳官......

    梦梦先生 · 著
  • 再生缘

    《再生缘》《再生缘》,清朝中叶“弹词”作品,杭州女诗人陈端生著。讲述了元成宗时尚书之女孟丽君与都督之子皇甫少华的悲欢离合的悲剧故事。原作共17卷,近60万字,仍未完成,续本中流传较广的为杭州女诗人梁德绳与其夫许宗彦所续成的3卷,但艺术性不及原著。《再......

    陈端生 · 著
  • 金瓶梅

    《金瓶梅》《金瓶梅》,中国明代长篇白话世情小说,一般认为是中国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章回体长篇小说。其成书时间大约在明代隆庆至万历年间,作者署名兰陵笑笑生。《金瓶梅》书名由书中三个女主人公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名字中各取一字合成。小说题材由《水浒传》中......

    兰陵笑笑生 · 著
  • 桃花扇

    《桃花扇》本书非孔尚任《桃花扇》传奇剧本,而是后人根据相关剧情编写的小说作品。......

  • 红楼幻梦

    《红楼幻梦》《红楼幻梦》是清代白话长篇世情小说,一名《幻梦奇缘》,二十四回,不题撰人。据序知作者为“花月痴人”,其姓名及生平均不详。成书干清道光年间。该书主要是大团圆的结局。最后,宝玉考取了状元,贾家富贵腾达如初。宝玉有宝钗、黛玉两位妻子外,又娶晴雯、......

    花月痴人 · 著
  • 汉杂事秘辛

    《汉杂事秘辛》杂事秘辛 《杂事秘辛》,汉无名氏撰。书叙汉桓帝懿德皇后被选入宫及册封之事。其中吴姁单独审视女莹一段,对女莹的身体发肤私处刻画细腻入微,风光淫艳,匪夷所思。明杨慎称得于安宁土知州董氏,沈德符认为是杨慎伪作。书中与史实舛谬处,明胡震亨、姚士粦二......

  • 好逑传

    《好逑传》《好逑传》又名《侠义风月传》,坊本亦名《第二才子好逑传》。创作于明清二代,流行于清代,具体成书时间不详。撰者不署,编次者署名“名教中人”。全书共计4卷18回,以大名府秀才铁中玉和水冰心的爱情为主线,讲述了两人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同时严守礼教......

    名教中人 · 著
  • 起世经

    《起世经》《起世经》,又称《起世因本经》,为佛陀解说宇宙形成、发展、组织和灭亡的经书。凡十卷。隋代阇那崛多译。收于大正藏第一册。其内容叙述世界之组织、状态、起源、成坏等过程。分阎浮洲品、郁单越洲品、转轮圣王品、地狱品、诸龙金翅鸟品、阿修罗品、四天王品......

    阇那崛多 · 著
  • 章台柳

    《章台柳》《章台柳》是清代佚名著白话长篇才子佳人小说,成书于清道光年间。情节本唐代许尧佐传奇小说《柳氏传》。叙述:唐天宝间秀才韩翊流寓京师,与李王孙交为莫逆。李蓄妓柳氏,人称“章台柳”。韩柳二人互相爱慕,李遂将万贯家资与柳氏悉赠韩翊,自己前往华山学道......

  • 无能子

    《无能子》无能子 ,唐朝末年道家学派人物。作者非道士,其书亦极少直接涉及道教内容。其姓名、籍贯、生平皆不详,只有“无能子”别号流传在世。 '据传说他自少年就博学寡欲,擅长于哲学思辨,以授徒讲学为生。后来为了躲避黄巢 起义战火,漂泊四海,生活艰难。光......

    无能子 · 著
  • 金谷怀春

    《金谷怀春》《金谷怀春》是一部写爱情的小说,又名《怀春雅集》、《融春集》。作者不详何人,但见《百川书志》注为“国朝三山凤池卢民表著,又称秋月著”。欣欣子在《金瓶梅词话》序中说是“前代骚人”卢梅湖著。此书大约产生于明中叶成化年间,在小说戏曲史上有着重......

    楚江仙隐石公 · 著
  • 醋葫芦

    《醋葫芦》《醋葫芦》,明代醉心西湖心月主人著长篇小说,中国古代十大禁书之一,四卷二十回。这是一部写人物的小说,它用夸张和幽默的笔法写都氏之妒,成珪的惧内,生动有趣。但是它未把人物简单化,都氏对翠苔凶狠、残醋,对成珪严厉粗暴,但对熊二娘却十分疼爱,也写......

    醉心西湖心月主人 · 著
  • 人间乐

    《人间乐》《人间乐》是天花藏主人著白话长篇才子佳人小说,全称《新镌批评绣像锦传芳人间乐》。十八回。成书于清初。故事大意是:居掌珠自幼男装,以才美动京师,其父为了拒绝来冢宰议婚,辞官返松江。来冢宰欲以女妻嘉兴才子许绣虎,许逃走。许绣虎在苏州与男装的居掌......

    天花藏主人 · 著
  • 三续金瓶梅

    《三续金瓶梅》《三续金瓶梅》是清代讷音居士编辑的白话长篇世情小说,一名《小补奇酸志》《小奇酸志》。八卷四十回,成书于清道光元年(1821)。“三续”叙写西门庆死去七年后,还阳复活,又活到五十岁这几年的家庭生活与官场经历。西门庆阳魂入壳,复旧如初,重整家园......

    讷音居士 · 著
  • 民国演义

    《民国演义》《民国演义》为蔡东藩所著《中国历代通俗演义》之一。比较详细地记述了辛亥革命、孙中山下野、袁世凯称帝、蔡锷讨袁、张勋复辟、五四运动、孙中山改组国民党等等重大历史事件的始末。......

    蔡东藩 · 著
  • 禅真后史(五十三回本)

    《禅真后史(五十三回本)》《禅真后史》全称《新镌批评出像通俗演义禅真后史》,是明代方汝浩著长篇小说,共六十回(清末删节本共五十三回)。成书于明末。小说描写唐太宗二十三年(649年),饥馑流离,盗贼四起。唐太宗听了李太史的话,令叶法师发檄祈请,十分恳切,于是有真人降生......

    方汝浩 · 著
  • 反唐演义传

    《反唐演义传》《反唐演义传》的故事讲的是:唐时薛仁贵之子薛丁山为奸臣张台(张士贵之子)所害,全家抄斩。薛丁山的长子薛勇、次子薛猛囿于封建道德,并斩于市。而薛丁山的三子薛刚,为人性格坚强,不肯屈服,三祭铁丘坟,保驾庐陵王李显,终于起兵反唐,报了血海深仇使正义......

  • 清史演义

    《清史演义》《清史演义》是蔡东藩所著《历代通俗演义》之一,共有一百回,起于满清之源起,终于宣统帝逊位,凡294年。满清入关后,成为继蒙古人之后的第二个外来政权,中历所谓的康雍乾盛世,近代中国版图大致确定。......

    蔡东藩 · 著
  • 五代史演义

    《五代史演义》《五代史演义》共有六十回,起于朱全忠建立后梁,终于赵匡胤代周建立宋朝。这个时代局势纷乱,军阀轻易称帝。朱全忠建立了后梁政权,却被另一个藩镇军阀李存勖击败,后者成立了后唐政权。儿皇帝石敬瑭依靠契丹建立后晋政权,而政权却亡于契丹。后汉的刘知远逐......

    蔡东藩 · 著
  • 彭公案

    《彭公案》《彭公案》是清末长篇公案小说,作者贪梦道人。“彭公”指的是清朝康熙年间的循吏彭鹏。全书共341回。书中大部份情节实属虚构,描述了彭公在江湖豪侠的帮助下,如何惩治贪官恶霸、绿林草寇的故事。塑造了李七侯、黄三太、杨香武、欧阳德一批侠义之士的形象......

    贪梦道人 · 著
  • 东游记

    《东游记》《东游记》,又名《上洞八仙传》、《八仙出处东游记》,共二卷五十六回。作者为明代吴元泰。内容为八仙的神话传说,记叙铁拐李、汉钟离、吕洞宾、张果老、蓝采和、何仙姑、韩湘子、曹国舅八位神仙修炼得道的过程。龙太子摩揭夺走蓝采和的玉版,于是八仙和龙王......

    吴元泰 · 著
  • 杂阿含经

    《杂阿含经》《杂阿含经》原名《相应阿含》,是原始佛教基本经典,是“四部阿含”之一。后世传诵中,误将《杂部》(南传佛教《小部》,诸经篇幅短小,事多杂碎,故名)之名称,覆译于《相应阿含》,故名《杂阿含经》。......

    求那跋陀罗 · 著
  • 凤凰池

    《凤凰池》《凤凰池》是清代刘璋编白话长篇才子佳人小说。全称《凤凰池续四才子书》,一名《续四才子书》,又名《才子奇缘》,题“烟霞散人编”,成书于清康熙中后期。《凤凰池》写了云剑被朝官之子陷害,更名改姓避难远游,与文若霞相知并订下婚约。不久,文家又因权臣......

    烟霞散人 · 著
  • 北游记

    《北游记》《北游记》,又名《北方真武玄天上帝出身志传》、《玄帝出身志传》、《真武大帝传》、《荡魔天尊传》,是明代作家余象斗创作的中篇神魔小说,全文共四卷二十四回。书中主要讲述了真武大帝得道后降妖除魔的神话故事,揭示了当时社会的民俗好尚,也流露出民众对......

    余象斗 · 著
  • 金瓶梅词话万历本

    《金瓶梅词话万历本》《金瓶梅词话》一书是一部古今艳情小说中灿烂的一朵文化奇葩。曾因历史的变迁遭到打击,后因战乱以致流失海外。随着新时代的改革开放,社会的研究需要,港台金瓶梅研究协会从日、英、法、美、德等国家搜集加以整理,才从新得以完善。让这部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

    兰陵笑笑生 · 著
  • 汉宫春色

    《汉宫春色》《汉宫春色》是一部东晋时期佚名编写的艳情小说,作者尚且不明。本书记录汉孝惠张皇后悲凉的一生。着墨于张皇后年幼守寡却坚贞不屈的正直气节体现的同时,又暗讽了汉朝皇宫政治的黑暗纠葛、情欲偷欢、欲望沉浮。可谓以邪写正、以反写正的代表作品。......

  • 红楼复梦

    《红楼复梦》《红楼复梦》是清代陈少海创作的长篇小说,大约成书于清代嘉庆初期。《红楼复梦》接续程高本一百二十回后撰写,主要讲述贾宝玉转世为“祝梦玉”后重聚十二钗的故事。 小说对当时社会现实如边患、世情有所反映,可惜浅尝辄止。......

    陈少海 · 著
  • 剑侠传

    《剑侠传》《剑侠传》,一般认为是明代王世贞所撰,共四卷。它辑录了唐宋时期的三十三篇剑侠小说,是古代文言武侠小说精粹的选本。后来任谓长(任熊)根据此书绘成了三十三剑客图。《剑侠传》所选篇目较为优秀,内容独特,类型单一,说明编辑者对

    王世贞 · 著
  • 龙图公案

    《龙图公案》《龙图公案》是明代短篇公案小说集,又称《龙图神断公案》,书以《新镌全像包孝肃公百家公案演义》为最早,不题撰者。后有《新刻京本通俗演义增像包龙图判百家公案全传》。安遇时编,序

  • 前汉演义

    《前汉演义》蔡东藩长篇历史小说《前汉通俗演义》共选取了一百个著名的历史故事,如同与一百个重大的历史事件。《前汉通俗演义》以演义体小说的笔法使得历史具有强烈的故事性,真实地再现了秦、西汉两朝波澜壮阔的历史......

    蔡东藩 · 著
  • 玉娇梨

    《玉娇梨》《玉娇梨》又名《双美奇缘》,是清初佚名创作的长篇小说。该小说叙写苏友白和太常卿白玄的女儿白红玉,甥女卢梦梨的恋爱故事,为宣扬郎才女貌,功名成就,婚姻美满等俗套之作。《玉娇梨》于1826年在巴黎出版。该书同《平山冷燕》(译本《两个有才学的年青......

    荑获散人 · 著
  • 金石缘

    《金石缘》《金石缘》是清代佚名著白话长篇世情小说,全称《金石缘全传》,八卷二十四回,成书于清嘉庆五年(1800)前。 作品主要通官宦子弟金玉与出身旧家的姑娘石无瑕、出身土富家庭的林爱珠之间的婚姻纠葛及其不同结局,宣扬女子在婚姻问题上应顺天听命、逆来顺......

  • 三刻拍案惊奇

    《三刻拍案惊奇》《三刻拍案惊奇》是明代陆人龙创作的一本拟话本小说。由钱塘陆人龙编撰,陆云龙评点,原名《峥霄馆评定通俗演义型世言》。崇祯五年峥霄馆书坊刊行,八卷四十回,为拟话本小说。《型世言》一书,流传稀少,大概问世十年后,已难见该书。崇祯十六年前后,江南书......

    陆人龙 · 著
  • 九尾狐

    《九尾狐》《九尾狐》作者:(清)梦花馆主著;觉园,秦克标点。清代十大社会谴责小说。《九尾狐》是清末继《九尾龟》之后出现的一部社会谴责小说。与《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著名谴责小说之广泛暴露社会种种丑恶现象有所不同,《九尾狐》谴责的主要对......

    梦花馆主 ·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