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女人都聚集在了酒井雅乐助府邸门前。田原的户田弹正左卫门康光之女真喜姬一行今日便要进入雅乐助府中。於大过门时,途中几次 遇袭,而此次送亲的队伍却平安无事。队伍隐隐流露出京都雅风。加上侍女的轿子,一共四乘,七名骑马武士护送。虽很难说得上气派,但贝桶、衣柜、橱子、担 柜、长柜、屏风箱、碗橱等嫁妆,也都颇有大家风范。最让人大开眼界的,是轿夫个个都身着十德衣,腰系白丝带。
“据说这是京都的风气。”
“田原城主肯定是跟骏府的大人学的。”
“新夫人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上房夫人国色天香,这位夫人不知怎样?”
“城主到现在还无法忘掉原来的夫人,真是让人担心啊。”
送亲队伍的首领乃真喜姬之兄宣光。这次仍然是酒井雅乐助的夫人负责迎接新夫人。轿子被抬上门前的石板,酒井夫人打开轿门,众人眼前顿时一亮。一只白皙 细嫩的手伸出来,酒井夫人扶住新娘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新夫人外面罩一件乡幸菱纹的白色短袖罩衫,罩衫下是一件加贺染,贴身衣服则印着练红梅纹。她一出 轿,挺拔的身姿让人眼前一亮。
“真漂亮!”不知是谁赞了一声。
“稍微有些瘦。”
“确实比於大夫人瘦。”
“真是很难比较,人各有所妤。”
真喜姬或许听到了这些话,她看了一眼众人。她眼神柔和,可见是性情温和之人,却似少了些才气。
和之前迎娶於大时一样,雅乐助的妻子拉着真喜姬的手,把她引进了屋。在府中稍事歇息,便徒步移到本城,在那里举行大礼。陪嫁的侍女也从轿中出来,进了雅乐助府里。牵马的人和收拾轿子的人在门口喧闹起来。雅乐助把真喜姬的兄长宣光带到了另一个房间,共商大礼余事。
“我们两家齐心协力,未来令人振奋啊。”
“是啊,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下人奉上了樱花茶,主客二人举杯同用。此时,一个小侍从膝行到雅乐助跟前,对他耳语一番。雅乐助不解地嘀咕了一句,朝宣光歉意一笑,走了出去。
“城主派你来…………”雅乐助走进岩松八弥候着的房间,快步走到上座,便道,“何事?”
八弥转动独眼,正襟危坐道:“城主吩咐,不能让送亲队伍进入本城。”
“哦?城主竟然说出这等话?”
“是。这是城主让小的带话。”
“糊涂!”雅乐助愤然道,“这是冈崎的大事,全体上下都要道贺,不去本城,婚礼在哪里举行?”
“这…………城主说,本城乃竹千代的地方,真喜姬小姐不能去那里。”
“混账话!”
“这并非在下的意思,只是城主的吩咐。”
雅乐助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广忠常说,这个城是他父亲的,是他儿子的,不是他自己的。而现在,他又说出这种话来。“但是现在送亲的队伍已经到了这里,城主是否说明把他们带到何处?”
“城主说,可把他们带到二道城。”
“二道城…………八弥,你疯了?今日迎娶的可是城主夫人,若在二道城举行大礼,户田一族能答应吗?”
“在下再说,这一切并非在下之意。”
雅乐助咬住嘴唇。哼!真是疯了!这些话若是让真喜姬的哥哥宣光听见,将会是何等的屈辱,他又会何等愤怒?
“好了!”雅乐助站起来,“我亲自前去问城主。若要故意惹对方动怒,这门亲事还有何意义?还举行什么婚礼!”
“在下已传完话了。”
“我知道。等我走了你再回去。”说完,雅乐助便出了大门。
歇息了半个时辰,女人们已经开始为户田小姐更衣,准备前往本城。轿夫都在门外候着,甚至没来得及松一松鞋带。
雅乐助咬牙切齿,跑向本城。阳光明媚,二道城的路面还未清扫。他很快来到本城的大门。在老臣们的指示下,这里已经备好了烛台。雅乐助大声道:“城主,城主在哪里?”他跑进本城的前庭,闯进广忠房门口,“雅乐助求见城主。”
房间里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广忠刚从浴房出来,坐下。他脸色红润,让一个小侍从为他梳头。雅乐助猛地坐到他跟前:“城主!”
广忠微闭双眼道:“雅乐助?”
雅乐助原本以为广忠又会大发雷霆,不料他说得甚是平静:“我让八弥转告你的话,明白了吗?”
“在下正是为此事前来。事到如今,怎能说变就变!”
“是我说晚了。但即便晚半个时辰也无妨。收拾一下二道城吧。”
“城主!”雅乐助单膝往前,进了一步,“真喜姬小姐可不是侧室!况且,为何不能住本城?在下不能明白。”
广忠没有回答,依然微微闭着双眼。
雅乐助急道:“城主,您为什么不说话?时间不多了!”
“因此我才让你们赶快去收拾二道城。”
“为什么要去二道城…………您是要为难我们吗?当时我们让竹千代公子住进二道城,实是一时疏忽,但这一切都是为了松平氏,城主要是认为这是我雅乐助一人的意思,在下无话可说。但是,今日之事万万不可如此!”
“雅乐助,你是在命令我?你什么时候成了城主?”
雅乐助瞪大了眼睛。
“今日之事是我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赶快把准备好的东西搬到二道城去。你要是不愿意去,我吩咐其他人。”
雅乐助紧紧盯住广忠,嘴开始扭曲。对于“你什么时候成了城主”这种话,他不知该怎么回答。正在此时,石川安艺和本多平八听到八弥的传言,也到了本城。“城主,城主在吗?”他们大喊着,闯了进来。
广忠的眼睛灼灼放光。
“城主,听说大礼要在二道城举行,此事当真?”看到满脸怒容的雅乐助,石川安艺毫不留情地逼问道。
“哼!”
广忠额头青筋直露,过了片刻方才平静,“雅乐助。”
“在。”
“你们不听?想要怎样?”
“这…………可是…………”
“这个决定,只有我自己明白。比如…………”广忠闭上了眼睛,“你们怎知道我是否喜欢真喜姬。若我们二人不和,真喜姬小姐心生怨恨,那么竹千代还能在这里待下去吗?你们如果非要将她送进本城不可,那就先把竹千代挪到二道城去。”
广忠的声音非常平静,三位老臣面面相觑。
“并非我为难你们。你们只要说一声,本城是竹千代的居处,怪就怪我没能及早说清楚。只要把准备好的东西搬到二道城即可。你们能明白吗?”
三人再次面面相觑。这些话虽然让人难以理解,却也合情合理。仔细想来,广忠的这番话,已表明他根本无法和真喜姬和睦相处,三人因广忠的问话而惊惶,竞没注意到这一点。
“你们还不明白吗?竹千代身边如果出现一个新的女人,你们难道会放心吗?”广忠这么一说,三人也只好点头,互相催促着起身离去。广忠才松了一口气。
城内开始喧哗。大队队伍已经进了城,却突然要改变举行大礼的地方,而且连夫人的住处也改换了,真让人措手不及。有人在清扫从酒谷到大门的道路,有人慌慌张张去本城搬东西,有人搬烛台,有人扛屏风…………大家乱作一团。
这座城的本城名为八幡苑,乃广忠之父所建,代替落入织田手中的安祥城,成为冈崎的治所。石墙高约二十七尺。从入口处的二阶门经酒谷到二道城外的冠木门,超过一町一百八十尺,因此从本城到二城的道路便成了一个斜坡,而且曲曲折折,要穿过好几道门。
在众人的一片忙碌之中,雅乐助回到了自己家中。原定未时四刻进入本城,现已过了未时。雅乐助最担心的,是真喜姬和她的兄长宣光原以为是去本城,若中途 转向二道城,兄妹二人定会心生疑虑。本城墙高二十七尺,二道城只有十二尺,差别太明显,一眼便可明了。如果真喜姬是一个争强好胜的女子,问起为何不去本 城,他该如何回答,才会让她明白呢?虽不知宣光是什么脾气,但若是他的父亲弹正左卫门,定会拂袖而去。
广忠的话更让雅乐助忧心忡忡。乱世之中,人心难测。倘若真喜姬小姐和城主不睦,将一腔怒气转到竹千代身上,该如何是好?不仅是雅乐助,其他老臣也深感不安。
雅乐助回到房中,为自己倒了一碗药。他必须静下心来,仔细思量后,才可去见宣光。此时,夫人走了进来。
“小姐已经更衣完毕,宣光大人都等急了。”
“先别急。”雅乐助一脸苦相。
“唉,这些人,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但遇上这种事却手忙脚乱…………”雅乐助回到宣光处,说道,“我生怕有闪失,才前去督看,唉,竟是不能按时举行大礼了。”他干巴巴地笑着,坐了下来。
宣光似乎毫无察觉,只道:“这些事往往容易出些差池。”他的性情似乎很温和,毫不介意。
“是啊。若是下雨,说不定大礼得晚上举行。”
“反正夜长着呢。”然后二人开始评论骏府人物,以待石川安艺的消息。到了申时以后,安艺才带来已经准备完毕的消息。
将近黄昏时,穿着十德衣的轿夫抬起轿子,送亲的队伍从雅乐助的府邸出发了。四周被晚霞染成了一片红色。路两旁依然站着松平武士的家眷。雅乐助与户田宣光并行。后面是在雅乐助夫人牵引下的真喜姬。左右各有三个侍女。傍晚十分宁静,没有风,只有樱花在夕阳中静静飘落。
“啊,真气派!”来到长九间四尺、宽两间半的多门前,宣光对雅乐助道。雅乐助吃了一惊,宣光的目光让人畏俱。
“那是八幡苑吗?”
“正是。”
“听说乃清康公将安祥城的治所移到此处而得名。”
“是。”
“当时清康公亲手栽了一棵松树…………就是那一棵吗?”宣光用手中的白扇指着月见箭楼墙内的一棵松树,雅乐助急得揪心,“正是。”
一行人进了多门。雅乐助默默地朝着与刚才那颗松树相反的方向走去。不出所料,宣光不解地停下了。雅乐助直冒冷汗。
“不是那边吗?”
“是这边。”
“那八幡苑…………”
雅乐助急急向他施了一礼,道:“少主现住着八幡苑。”
“哦。”宣光屏住呼吸,回头看了一眼真喜姬。真喜姬似乎无心观看周围的风景。她的瓜子脸上流露出将为人妻的不安和忧愁。宣光再次看了一眼本城的松树,对雅乐助小声道:“您请带路吧。”
雅乐助这时已是大汗淋漓。
真喜姬告诉冈崎人自己十八岁,实际上她已十九岁了。女子十六七岁就应出嫁,为何她却偏偏拖到现在呢?因为她有心病。真喜姬不免对自己的晚婚感到悲哀。
广忠年后就已二十,还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是侧室阿久夫人所生,一个为前正室於大夫人所出。嫁到已有嫡子的家中,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自有不轻的压力。
在田原城,她几乎没有听说过关于阿久夫人的事,却经常听人们提及於大夫人。嫁过来时,带来棉种分给百姓,用牛奶做苏让城主高兴,为了少主竹千代的平安降生,去凤来寺祈愿…………无不体现出於大的才干和眼光。而且,於大小姐的美貌更是远近闻名。
真喜姬听说这门婚事时,本意要拒绝,但父亲和哥哥却不允许。她从未想过要和於大一较高下,作为一个女人,她一开始便觉不如他人。冈崎城主风流倜傥,海道之内众人皆知,她日夜担忧自己能否得到夫君的宠爱。
更新于:2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