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十二年三月十七晨,德川家康把已派往桑名的酒井左卫门尉忠次召回,与其并辔登上小牧山的阵地,随后立刻把幕僚们召集起来议事。
参加会议的有严守小牧山南麓阵地的本多平八郎忠胜、小牧山上的石川伯耆守数正、悄悄地潜入北面探察敌情的神原小平太康政,还有驻扎在东北方根小屋的奥平信昌、井伊万千代直政,此外还有信雄的部将天野景利等人,大家一边擦着满头的大汗,一边商议军情。
家康先巡视了一圈阵地工事构筑,未置可否就钻进了大帐,然后展开地图,入神地看着,突然冒出一句来:“看来非战不可了。多亏池田胜人放了把火,把乡民们都烧向我们一边了。小折那边有信雄,也有我们的亲戚,西南的三井、重吉,当然包括小折,所有的工事都已经筑就了。”
家康所谓小折的亲戚,指信康之妻德姬及信雄舅父生驹八右卫门。
“所有的准备已就绪,无论筑前何时前来,都要把他引入我们擅长的野战之中。便可和秀吉一决雌雄了。”
“主公英明。”酒井忠次道,“大家现都憋足了劲,誓要夺回犬山城。”可谁也没有答话,大家都在紧张等待着家康的决断。
“打仗就该选在士气最旺盛之时。如不在这一带狠狠地打击敌人,百姓就会对我们失去倍心,敌人也会有机可乘。因此,必须先把窜到羽黑一带的森武藏守打回去。谁上?”
酒井忠次笑嘻嘻地环顾大家一圈,却无人应声。大家心里都明白,家康嘴上说这些的时候,心里早就决断了。果然,过了片刻----
“平八。”家康回头看了看本多忠胜。
“主公果然还是想派忠胜去。”大家都如是想。
“啊,不,不,你去还为时尚早。现在森武藏守求功心切,正是士气高涨之时。说不定胜人还会派出援军呢。你先好好驻守山麓一带,以防胜人之援。”
忠胜的脸涨红了。“全凭主公安排!”他似乎对家康的命令不甚满意,故没有爽快道声“遵命”。
“小平太。”
“在。”神原康政赶紧探身出列。
“前些天你去散布的文告起了作用。我看,这次诱蛇出洞的任务,就交给你。”
“诱蛇出洞…………”
“只要把敌人引出来就是。敌人一出来,你立刻就撤。”
“撤?”
“进攻与撤退,皆是战术的需要。”家康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然后转向以性情刚直著称的奥平信昌。“信昌,你是我的女婿,此次的进攻任务就交与你了,你去和胜人的女婿比拼比拼。”
话轻盈风趣,忠次和数正不禁相视一笑。虽说战争已成了武士的家常便饭,可一旦决战开始,就是性命攸关,自是半丝风趣没有。正因如此,每次军事会议快要结束,家康总是巧妙地寻找机会煽动一下大家,吉兆啦、神灵保佑啦、胜券在握啦等等,总之,每次都要借助些吉祥之言激励大家,鼓舞士气。换句话说,作战要先运用理性,运筹帷幄,周密布置,再抛开理性,运用狂热的情绪去鼓动大家,激起其取胜欲望。
接着,家康若无其事对满脸兴奋的奥平信昌吩咐道:“等小平太把敌人引诱出来,你立刻率领人马,将其一举击溃。现在你手下有多少人马?”
“一千余人。”
“哦。森长可的人马至多不过三千,故,给你一千人就足够了。这和筑前的位攻战术不同。”
“遵命。”
“武藏守一旦获知你的大名,定会吓得浑身直哆嗦。”
“明白。”
“对方知你乃是家康女婿,定也想与你一较高低。你要拿出百倍的信心和勇气,让双方看看胜人和家康的女婿究竟孰优孰劣。”
信昌紧咬着嘴唇,坚定地点点头,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初战的胜败关系到全军的士气,只许胜,不许败。”
“信昌明白,请岳父大人放心。”
“其实,小平太和忠胜都很羡慕你啊,只是对方乃胜人的女婿,才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希望你不负众望,用事实让大家看一看胜人与家康的差距、武藏守与你的差距。若我军士气大振,敌人的士气就会一泻千里…………”
言罢,家康像是若有所思,呵呵笑了起来。“和长筱之战相比,此次的战斗轻松多了,信昌。”
信昌瞪了家康一眼,无言。岳父话中之话是:如不能取胜,就别活着回来,是在让信昌痛下决心。其实,不用家康提醒,信昌也深知此战只许胜,不许败。在此前的初战中,在伊势和犬山,信雄都吃了败仗。如被大家一致看好的三河援军也吃败仗,人们自然就要怀疑家康的能力了。
“忠次。”家康的视线从信昌转移到酒井左卫门尉的身上,“你率领一支机动部队为信昌担任后援。不过,估计用不着…………”
“是!”
“就这样吧。先一鼓作气把武藏守打回犬山,再恭候筑前大驾光临,哈哈…………对了,天野景利,你去带一下路。”
“遵命。那么,何时行动?”
家康厉声命令:“即刻动身,日落之前就把敌人统统打回去!”他的意思是,敌人若要行动,定会趁着天还未亮,在晨霭的掩护下发动偷袭。可是,从目前的情势看,敌人似乎还没有向他们发起攻击之意,因此,索性率先动手。
“先填饱肚子,等到杀出去,正值敌人在烧火做饭。在敌人毫无戒备的情况下突袭,定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战果。”
大家听命,各回阵营备战。
山上的主营乃石川数正,山南麓的本多忠胜则暗中把人马从东面转移到二重堀附近,一旦有风吹草动,便可迅速投入战斗,而酒井忠次则会在本多之前采取行动。由于最前线的神原康政几乎直接与羽黑的森武藏守的人马对峙,故,神原的人马要前进至乐田、八幡一带,与行进至左侧的奥平信昌的队伍遥相呼应。
大家都行动起来,家康把剩余事务全权交给石川数正,自己则下了山,迅速撤回清洲城去了。
樱花和桃花已经凋尽,山野里泼满了柔柔的嫩绿色。
“今日的黄莺怎的叫得这么欢。”担负着诱敌任务的神原康政抬头望望天空,天上既没有高照的艳阳,也没有浓重的云彩。“女婿与女婿比拼…………”康政一面遥望着在羽黑丘陵之上飒飒飘扬的旗帜,一面自言自语,“此次无论如何也得让信昌立一个大功。可怎样才能把敌人引出来呢?”
首先作出一副要从正面袭击羽黑之势,再后退一步寻找战机,然后,他就只能在一旁观看奥平与森武藏守的较量了。
当奥平的前锋与神原的部队并肩前进之时,前面的敌人突然大叫起来。他们切切不曾想到,对方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发起挑衅。尽管如此,敌人的反应仍是十分迅速,片刻即组成一路,纵队扑向康政。
这样,就用不着特意引诱敌人了。康政立刻叫来一名传令官。“传令火枪队,瞄准最前面的那名大将开火。以此为号,发起冲锋!”
传令官迅速传达给了埋伏在第二战线的火枪队。
此时,林间的黄莺依然婉转地叫个不停,阳光虽已不那么强烈了,可一丝风也没有,天气依然燥热,盔甲里面湿乎乎的全是汗。
“砰砰砰”一阵枪声从山丘上射向林间,汹汹而上的人马立刻止住了前进的步伐。一马当先的森武藏守的前锋锅田内藏允中了一弹,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就在这时,一阵呐喊声响起,神原康政的人马直奔羽黑,杀了过来,枪弹不断地射向森武藏守的部队,发出一阵阵震天的响声。森林中的鸟群受到惊吓,一群群仓皇逃向高空。一阵接着一阵的呐喊声震得大地都颤抖起来。刹那间,这一带完全变成了血与火的战场,到处弥漫着惨烈的气氛。
得知前锋锅田内藏允中枪身亡,森武藏守长可暴跳如雷。此时,他正坐镇八幡林的大营,计划兵分三路,一鼓作气把敌人赶回小牧。既然内藏允已经战死,他只好改变作战方案。
“好,神原康政,我跟你拼了!”森长可眼睛里喷着怒火,对着尚未落尽的八重樱狂笑不已。
此时,森长可已经得到另一个消息:秀吉的两员大将堀尾茂助、山内猪右卫门奉秀吉之命,即将进驻羽黑。年轻的武藏守对此甚是不满。他与兰丸兄弟二人由于过早失去了父亲,都很是争强好胜。他一定要赶在堀尾和山内进驻羽黑之前,牢牢地把握胜利的先机。
“把助左卫门叫来!康政这厮竟敢侮辱我鬼武藏!”森长可命人把负责指挥右翼的野吕助左卫门叫来。“锅田内藏允遇难,要为他报仇。传我的命令,三路人马汇合起来,一举歼灭神原部。”
野吕助左卫门听了,不禁一愣。但他立刻出了大营,按森武藏守的命令汇合人马。
号角声打破了春日的宁静,道路的两侧飘满了五颜六色的旗帜。
神原康政一看森长可的大队人马赶过田地、森林和山丘,黑压压逼过来,立刻命令先头部队掉向右侧,迅速撤离。在敌人的眼里,神原康政一定是被“鬼武藏”的鼎鼎大名给吓得夹着尾巴逃走了。
“机会来了。”
“给我冲!”
森长可正要调整队形直扑康政时,左边的森林里突然响起了震天的呐喊:“上啊,上!上啊,上!”
在家康令下,决心和胜人女婿决一雌雄的奥平信昌的人马,第一次喊出了家康亲自制定的战斗口号。
“上啊!”一句口号已足以使人心惊肉跳,居然又以“上!”来结尾,真是令人心惊胆寒。
然而,震天的呐喊并没有吓倒森的部队。“哼,奥平,停止追击神原部!”
最前面的野吕助左卫门父子立刻作好了迎战奥平的准备,当然,前进的步伐并没有减慢。
就在森武藏的大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时,突然,一骑快马像离弦之箭一般突入了森的队伍中。“无名小卒们都给我闪开,池田胜人女婿森武藏守在何处,奥平九八郎信昌取你命来了!”此人就是比森武藏守还要心高气傲的奥平信昌。
只见森长可的人马让开了一条路,又合拢了。奥平九八郎对此睬都不睬,一路向前杀去。他身穿黑色盔铠,手中挥舞着一条丈八长枪,上下翻飞,左挡右杀。胯下的战马也像插上了翅膀一般,随着一声长鸣,在人丛中腾空而起,吓得敌人慌忙躲到了一边。当他们回过神来,重新拿起刀枪,信昌早已杀到了他们身后。
“保护大将,别让他伤害了大将!”
“弟兄们,跟着大人往里闯啊!”
信昌身后的家臣距离他顶多只有二十来丈,看到主将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敌军之中,他们断不会抛下不管,也如狂风暴雨般,紧跟着冲进了森武藏守的队伍之中。
“森武藏守在哪里?奥平信昌要会一会他!”
此时的森武藏守,正在从大本营一直延伸到八幡林的竹林里坐镇指挥,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在大声呐喊。
“是谁在乱喊乱叫?你们听…………我们的队伍似是停止前进了。”
虽然感到纳闷,谁也没有想到敌将竟已冲进了他们的阵营。
“到底是怎么回事?”森武藏守手执马缰,还在纳闷。只见一骑战马如同疾风暴雨般驰向竹林边,朝大本营方向奔去。
“刚才那人是谁?不像自己人啊。”武藏守连忙从马鞍上探出身子。
这时,一个清楚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中:“森武藏守在哪里?德川家康的女婿奥平九八郎信昌要和你一较高下!”由于是顺风,信昌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从背后传来。
森武藏守大吃一惊,慌忙掉过马头,见他的人马大叫着让开了一条路。奥平的一队人马冲了过去。
“敌人绕到我们背后去了!”
“大人小心!”
“把他们包围起来,全部剿灭!”森武藏守只好再次掉转马头。这一刹那,他突然发现人马似已被敌人的部队分割成了几段。“助左卫门!助左卫门到哪里去了?都给我退到左边,休要乱,保持阵形!”
更新于:2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