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小说
阅读主题
白色 暗黑 明黄 浅绿 草绿 红粉 深灰 米色
正文字体
黑体 宋体 楷体
字体大小

卷之九大言炎炎卖国奴出丑小心翼翼伪君子升官

话说巫山县县丞夏鎏夏老爷,听那妇人说:“都是这两个男人不好。”便怒吼吼的指着那两个男子道:“我大老爷早想在心里了。自然是你们两个混帐行子的不好。还不好好儿的供上来呢!”只见那三十六七岁的那个男子跪上一步,供道:“生员……”

夏老爷指着道:“啧啧啧!你这混帐行子!怎见得是生员?决计是游供。”蓦地喊一来:“来!”众差役答应着:“者!”夏老爷道:“撵下去打一十个大巴掌!”那男子道:“老父台,打不得!生员委实是本县秀才,老父台不信,可以到学里去查的。”夏老爷道:“你又不说名儿、姓儿,叫我怎地查呢?显见是个刁徒,既是秀才,何不把名字先说来呢?”那男子便道:“生员姓魏,名丹仁,祖贯巫山县人。往北门外百鸟街。发妻何氏,死了五七年了。去年方娶得这个朱氏做填房。”

夏老爷沉吟一会儿,向那妇人道:“你姓什么?”那妇人道:“小妇人便是朱氏。”夏老爷蹙了蹙眉头道:“可惜,可惜!”又朝着魏秀才问道:“你们既是夫妻俩口,半夜三更吵什么嘴?我大老爷明白了,总是你们秀才家不上进,半夜里麻烦老婆,所以老婆厌了,恼起来哩。你就是真的秀才,我也打得你手心。来!给我戒责五十下。”

魏秀才慌道:“父台……公祖……大老爷,生员还有下情上告。”夏老爷道:“打了再说。”魏秀才央告道:“全生员体面。”夏老爷笑道:“打手心,没有什么不体面呀!”说着又瞧瞧那朱氏道:“且看你的分上,暂且权寄下责打罢。”魏秀才磕了一个头道:“生员的继妻朱氏,本是规规矩矩人家的女儿,并且他父亲是中过副榜的……”夏老爷道:“嗬嗬!可是朱玉春,朱老先生的令嫒吗?”魏秀才道:“是。”夏老爷道:“本大老爷在绅士当中,只有和这位老先生说得来。”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我终不让他的令嫒吃亏,脸上过不去。幸而头里先同他的令嫒千金客气,没有哟喝着。所以大凡在妇女分上送些儿情,俗名叫做‘魇子’,到底便宜哇!”想罢,脸上又堆上了好些得色。只见魏秀才又道:“只为家里人少屋多,分几间屋子出来,招个房客来往,收两个租钱贴补贴补用度。是这位刘梦花来借房子。据他说是什么学校里当洋文教习的。”

夏老爷瞧瞧那个同朱氏差不多年纪的那个男子道:“倒是个洋文教习。我最不高兴这种人。想当初本宪做秀才时,未曾出仕的当儿,在家教馆,聚了二三十个生徒,‘诗云、子曰’叫喊一年,摸不了一百吊钱。如今这种一字不识横划,但懂了几句‘爱其西帝爱夫屁’这么的怪话,一个生徒,一个月要交给他三元洋钱!三元洋钱,值得四吊钱还要多些!一年一十二个月,四是四十,二四得八吊,一年四十八吊钱一个;十个就是四百八十吊;二十个直是九百六十吊钱。差不多上千吊一年的出息吗!我们教中国书,十年窗下,吃尽苦头,还够不上他们教外国书的十分之一呢,所以我顶不服就是这种人。”

魏秀才听他咭咭算账似的,不知算些什么?又不敢问他,只得等他住了嘴,便又供道:“岂知这刘梦花,并不是什么学校里当教习的,却是那个叫做比利时洋行,外国人身边当细者的。”(役于洋人者谓之细者)。夏老爷一听失惊道:“这这……这位刘兄是当细者的吗?快快请起!请起!外国人不作兴跪着说话的。”又哟喝差役道:“你们怎不查查明白?这位刘老爷是外洋大人那边办公事的。怎好模模糊糊的使得刘老爷跪这么半天的吗?地上冷冰冰的,不要受了寒呢。还不扶刘大老爷起来嗄!幸而刘大老爷是明白人,不然同我大老爷为难,我可没有百十个笆斗大似的脑袋哇!”

那刘梦花便站起来,趁势说道:“小的……”夏老爷忙道:“老哥是贵人,不知前世敲穿了多少木鱼,每天里同洋大人一块儿起坐。‘小的’两字称呼,忒觉谦的不在理了。”刘梦花便掇转口来道:“老父台吩咐,兄弟就遵命了。兄弟在比利时洋东特而基排那里三四年了。”夏老爷拱手道:“久仰!老公事了!将来兄弟仰仗老哥之处很多着呢。”

魏秀才气得面皮铁青,一会儿又变做了腊黄色,道:“这刘梦花原是个滑头。借了生员房屋住了,把生员的妻子朱氏千方百计引诱心动了,三不知,干出没廉耻的勾当来。生员曾经撞破了,便把朱氏训责了一番。又把这刘梦花赶了出来,不借房屋给他住了。无奈妇女家的心是引坏不得的,一经失了足,那心就收不住了。所以生员赶开了刘梦花之后,那朱氏还心不死,暗地里仍同刘梦花往来。就是这个老婆子家里,做欢会之处。方才让生员访的明白了,因此去捉奸闹起来。齐巧老父台宪驾过来。求老父台做主,从重严究!”夏老爷听了,只说:“疙瘩,疙瘩!头里不管这闲事,倒也罢了。没法子,问那老婆子道:“你是何等样的人家?招留着有夫之妇在家同汉子快乐。”

那老婆子道:“老妇人姓木,儿子在比利时洋行管账。所以同刘梦花熟识。我们在洋人处办事的人,就有点洋派。按着中国的律例呢,‘犯奸’的一门子,是极重的;按着外国的律例,是没有什么要紧的。所以老妇人敢留在家里呢。”夏老爷一迭连声的道:“那末……更糟了。这案子,我老实弄不来!”噘着嘴,光着眼,一声儿不言语。那赵元跪上来屈一膝道:“回大老爷的话,时分差不多要天亮了,请大老爷回衙审问吧。”

夏老爷点头道:“说得是。”于是交差带回一干人犯。回到衙里,第一件要紧公事把二百两银子亲自锁在箱里,忙又找出一包碎散银子,架起天平,绝平的称出四两银子来给赵元,道:“有言在先。我老爷是言而有信的君子。头里说话,不作兴致动半个字的。方才何大人赏下来的是二百两,如今提还你二成,二二得四,不是四两银子吗?我终瞧见了,天平上称的何等公平呢!银子你老实收着。我还得同你商量,坎坎带回来的一案,我看判断起来倒有许多的棘手呢。那个魏丹仁魏秀才,照例断是没罪的;那朱氏同刘梦花‘犯奸’属实。那木氏不应容止奸夫奸妇在家,照例判断其罪不校但是朱氏,是朱玉春老先生的女儿。玉春先生招揽了好几件弄钱的事情,并算起来我这趟署事,弄到的两个钱,倒有一半在玉春先生身上赚下来的。既然他的女儿出了点叉子,好意思不徇点情吗?可想照不得律例断哩!至于刘梦花,原是洋大人那边办公事的人,我竟没有权力定他的罪。那木氏的儿子又是洋大人跟前的度庋司,若使难为了一点儿,怕不他儿子央洋大人出场同我倒蛋。这种为难的案子,叫我怎样办呢?”

赵元道:“果然为难之至。倒是魏丹仁魏秀才是个软壳子,不妨拿他做篾子,多少捞两个。将就了结这案吧。”夏老爷道:“这个怕我想不到。但是魏丹仁既是在痒的,恐怕拿他做不得篾子,万一合县的秀才动起来,我也吃不祝”

赵元哈哈的大笑道:“我的老太爷,这么可以不用做官了。我的老太爷,难道如今的时尚还弄不明白吗?并且有句老话的叫做‘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想秀才虽多,如同散沙一般的没用。如今更是不同了,一般念书的酸秀才、臭监生的济运倒的什么似的,把学堂里学生尊奉的天神似的。我的老太爷尽可把魏秀才着实欺负一番,上头知道显见得我的老太爷‘意在维新、立除顽固’。上头的心里先存了我的老太爷是个时务能员,怕不有好处吗?若是那般酸的、臭的,纠众闹事,我们就把他们当做‘乱民’办。一面会合营里,派兵防御;一面申发火急文书,请兵痛剿。这种画圈儿、揩鼻子、鹅行鸭步、‘子曰诗云’的怪东西,只会拿着笔儿、搔头摸脑,眼望着天,那里会的打仗?只消轻轻的一赶就散了。我的老太爷,这场功劳可不小呢!”

夏老爷抚掌道:“我老爷尝读《三国志演义》,读到孙权说道:‘子敬,天所以授孤也’这一句,尝叹君臣知遇之深,所以成了大事。如今你同我划策这么周到,真是:‘赵元,天所以授本宪也。’”忙打开银包,拈了一星散银与赵元。赵元道:“做什么给我银子?”

夏老爷道:“我本当赏你羊酒、花红,如今彼此实惠,干折了吗。”

赵元笑着收了。计议已定,身子疲乏,便倚着炕上打个盹儿。只为成夜不曾睡得,又耽了好些惊恐,着实好睡。直睡到饭后,还不醒来。执帖门上,忽然递进一张联名单帖,一排十余个,都是举贡生监。赵元瞧了瞧道:“做什么?”执帖门上道:“光景是为魏秀才一案来的。”赵元道:“魏秀才一案还没断哩。他们跑来什么呢?敢是别的事情吧?”执帖门上道:“不曾问过哩。据一般相公们说,魏某人是在庠的,极该发学看管,不该交差看管,失了体面。所以一般相公们气不服,因此要拜会老爷。”赵元听了,冷笑一阵,想道这点点交差看管算什么呢?还有很失体面的在后面呢。于是唤醒了夏老爷,说明原委。夏老爷“别”的一跳,想道:这一点点已是同我寻事了。把案子断出来,一定不得开交哩。便道:“还是见他们的好,不见的好?”

赵元道:“这又何难?老爷索性张些威福,同他们堂见。说得在理,便罢,若有点儿恃众挟制的行径,便一个个拿下来打了再说。”夏老爷摇摇头道:“只怕使不得!真真逼他反起来,不是有味的事。”

赵元道:“老爷胆忒小了。老话头‘胆大有官做’。据我想来,巴不得要他们反起来,就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管他们成功不成功,老爷的军功平白得了。老爷可知道张相国终算一代名臣了,议者还说他不过是个‘章句小儒’,只有几篇滥调时文罢哩。既没有一分经济,一点军功,入阁拜相,不怕赧颜吗?老爷将来封侯拜相、功名万里,就借这点子立一点威武的根基,将来也不敢议论了!”直说得夏鎏的心花格格的放将开来。一迭连声的说道:“说得是!说得是……!”于是马上喊:“伺候,打点升堂”

三梆已罢,麒麟门大开。夏老爷冠戴升座,十来个举贡生监心里纳罕,面面相觑。一个为首的举人姓金,原是胆大妄为,曾经同前任道台翁观察扭过胸脯,闹过衙署不止一次。但是终是他理长。又是曾经在八王爷府里教过几年书,仗了这点子的势,所以终没动他的功名。因此金孝廉的胆愈弄愈大了。夏老爷虽晓得地方上有这个人,并不识面,瞧那联名单帖又囫囵看过,不曾留心,只不过仿佛有个姓金的在上面。经不得赵元一泡儿的乱说,心都昏了。当时只见一排十二个戴着黄金顶珠的,朝他揖了三揖,分两班站着。夏老爷便道:“诸位何来?”

金孝廉道:“魏生所犯何罪?老父台请道其详。”夏老爷一时间回不出话来,但光着眼朝着众人看,掀了几回嘴唇皮,只没话发出来。金孝廉又道:“请父台训示魏生罪状。”夏老爷急得没法,嗫嚅道:“那个魏生嗄!”金孝廉道:“魏丹仁魏秀才。”夏老爷道:“嗄嗄!就是他?本宪还没审问呢。知道他犯甚罪呢?”金孝廉道:“父台这便错了,既是不知他犯甚罪名,何故拘他来呢?并且在学的,是该学师收管。公然交差,任意凌辱,意在何为?”

夏老爷吃金孝廉问住了,开不得口。老羞成怒,便把惊堂木一拍道:“这些人都是造反的!目无官长,集众要挟,吵闹公堂。一个个给我拿下,着实打!”两旁差役却不敢动手,但答应着“者者者”,终是撅着不动。夏老爷益发的羞怒交加,惊堂木拍得仿佛旺鞭似的响,一迭连声的只叫着“拿拿拿……”

金孝廉冷笑一声道:“奇吗,这是那里说起?”同一众学生相公道:“这种野蛮,何犯着同他说话?我们去休,是有说话的去处。”一众生员划圈儿、揩鼻子道:“岂有此理!真真岂有此理哉!”说着按着方步大踱下来。夏老爷急了,忘其所以。跳下公座,扑到金孝廉身上,一把拖祝金孝廉大笑道:“狗官,敢是讨打?你自问比着翁道台如何?”

夏老爷一听,叫声:“呵呀!”不提防,金孝廉一巴掌已是飞到脸上来,夏老爷吃着一巴掌,便猛跳不已。同金孝廉对仗起来。金孝廉力大,夏老爷打不过,大呼:“救命!差役们快来救命呵!……”岂知一班差役看见动手打架,早已一哄散了。还是一众生员劝解开了,也一哄而去。夏老爷喘喘的在地上爬起,一跌一滚来到里边,同赵元道:“反了,反了!”

赵元早已得信,自知闹坏,这个乱子其实不校而且其势敌不住金孝廉。便屈一膝道:“回大老爷的话,小的家里有事,请假三日。看看家里,再来伺候大老爷,乞大老爷恩准。”

夏老爷慌道:“咦咦!你今番闹得不了,正要同你商议善后事宜,怎说你要回去呢?”赵元道:“小的家里其实有事,决计要家去走一趟。小的行李已整顿了。小的良心最好,并不是碰着这个当口了请假。委实没奈何!还求大老爷恩赏。”夏老爷乱了一阵,没做道理。齐巧得着苟大老爷的消息,明天可回任,现在已行抵前站哩。夏老爷咋舌道:“怎了?怎了?”赵元道:“这倒好哩。交给苟大老爷去办吧。老爷岂不脱了干系。”夏老爷道:“怕的是金举人同我为难嗄!”

赵元道:“横竖看着吧,弄到那里就是那里。如今不论大小事情,终是胡弄局。”说着磕了一个头,退了出来。把行李铺盖搬到一个客栈里安顿了。盘算道:平心而论,夏老爷委实上了我的当。这个乱子,顶真起来只怕功名还得动哩。我倘若不见机走得早些,无犯着让他拖下水去。如今虽是脱身了,那末走那一条路便宜?要是回省去……然而四川也没甚味道。不如真的家去走一趟。前番老表信上说,我那老婆同开元寺的和尚有些不好听的勾当。趁此机会,回去瞧瞧,也是要紧的事。于是决计回家。那赵元,原是安东省玉州府人。过了一宿,即便起程南下。晓行夜宿,水陆并进,非止一日。有天已到家中,只见那婆娘衣装首饰比往常显焕得多哩。就是房屋也修葺得齐齐整整,又添了好些器具。赵元心里掂掇着,果然靠不住了。然而门面光昌还算便宜。因笑问那婆娘道:“我在外边混了这几年,委实命运不济,找不到好点的事情,多弄几个。我自己日常的浇裹又不省,所以这几年没有寄钱回来。我想你苦了,瞧光景不坏。”

那婆娘一撇嘴道:“亏你还有脸说这些话。你自己不想想,没有一亩田,只有这一间屋,又不值钱,安心把我饿死了的。如今算我已是死了,各走各路吧!”赵元说那婆娘不过,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已堵住口了,没话回答。那婆娘又道:“可惜你不曾把何仙姑讨来做老婆,可不是错过了!”

赵元笑道:“你这句话又是新样哩,怎么解说呢?”那婆娘道:“你别装傻了。你既不肯做王八,又没钱养家,只好讨上仙人放着家里。那末不用吃饭,一辈子的捱着饥饿,守你发迹了,有的嚼吃吗?”

赵元笑道:“说来说去终是为这句话。然而常言道:‘天上没有跌杀鸡;地上没有饥死人。’我也老早知道你不用我养活,你……你有本事。吃的油、穿的绸,比我快乐的多呢!”那婆娘听了,鼻子里“哧”的一声道:“罢也。快别说哩,你可别认我是你的妻小哩,不然老实是王八哩。但是替你想想,也不能得怪我没志气,做出拗味的勾当。虽然……我岂是好意思干这勾当?委实是出于不得已嗄!”赵元心里思索一番,果然自己理短,她的理长。只得笑骂道:“怪猴子,惹你不得,我不禁汝汝其毋恐。”那婆娘作娇声媚道:“老娘怕你吗?若然怕你……”

赵元笑道:“唷唷唷,那里学的浪蹄子样儿嗄?”调笑一番。那婆娘同赵元商议道:“你还是外边去混几年。家里你可不用瞻顾,你且还在外边,倘有缓急,我同你设法就是了。”赵元笑道:“俗语说的好:‘头上黑铁塔,家里结实煞。’真真说煞不错的。我也仔细你的意哩我在家中,你好多的不便宜。但是我如今一时头里找不到主人,怎么好呢?”那婆娘沉吟一会儿道:“没法子,无非同大和尚商量去。”

次日,那婆娘换了一身艳服。借着烧香为名,一径来到开元寺望大和尚。大和尚一见那婆娘,把脖子一缩,舌头一伸,道:“听说你的正主儿回来了?所以‘僧敲月下门’的一句诗,不敢高吟了!”那婆娘含着笑,携了和尚的手,一同来到和尚房里,仔细说了原委。那和尚拍手道:“事非偶然也。巧极,巧极!东厢里寄寓的云大老爷,因为省里公举他做叫叫什么的公议局议员。到省里去上任,路过这里,病了五七天,如今好了,立刻要动身,只没个能耐的底下人,又要精通官场体例、识字、做禀帖,件件须要去得过。叫我和尚那里去打这么样全才的人呢?所以又耽延了两天哩。你的正主儿,岂不是件件都去得过吗?”

于是叫那婆娘上炕烧鸦片烟消遣。那和尚便带上门,到东厢来找云大老爷。要晓得这云大老爷是个什么东西呢?原来姓云,号叫寿祥,何州府学生生员。很有两个资财,弃做当商董事。这云老爷花了若干银两,捐了一个同知头衔,便又假弃官场,自命绅士。那些捧热的便公举他商会总董。他又弄了些子“讲章时务”的书籍,一部《清议丛报》、十六本《时务兴国策》装了一肚皮。因此一张口便是“维新变法”。大家听他的谈吐迥异寻常,认他是个“现世的奇才”,只是天神似的尊奉他。他又发起了一个什么学校?什么医院?因此“云寿祥”三个字,轰然一声,仿佛放了一个大驴屁似的响亮起来。

至于省里抚院三司,都知道何州府地面上有这个人物,所以省里试办个公议局,就举他做个议员名目。于是兴兴头的到省里去。路过的去处,很有几个团体邀他演说。他又自命为“演说名家”。大抵演说的一道,都是慷慨激昂、痛切时机,把忠言谠论发挥出来。这云老爷却又不然,终是诙谐调笑,鄙俚粗浅之词。做个璧喻:他曾经研究外交的秘诀,演说出来最是惹人拍手的。他说,外交很容易办,而且处处得占便宜,只消蒙了一副妓女的面皮,把各国使臣拿做嫖客看待。几曾见嫖客得了妓女的便宜去?这是无上高妙的秘诀。这套说词,已说过了十数遍。

那一天到了玉州,也是商会里请他演说,因此借住在开元寺那里。不料,接风筵席忒丰盛了些,他便贪了些口富。半夜肚子里作怪起来,上吐下泻,病了几天。想起身边没个懂得同官场往来信札体式的人,到省去老大不便,想请位老夫子专司其事,只怕费钱。听说官场中原有书禀二爷的名目,因此托大和尚举荐这个人。恰好凑巧,大和尚便把赵元荐了。云老爷问了赵元的底细,着实欢喜,这是的确的在行老手,很是妥当,以为得人有庆哩。

过天,便带了赵元一同起程,向安东省城进发。一日到了省里,就在孩儿巷沈聿人家中住下。那沈聿人同云老爷是姨表弟兄,是个盐务中阔手,正夫人是填房,不过三十来往年纪,有七八分的人才。头里原是聿人看上了眼娶的,所以不嫌他家门户低下,十分迁就。原来这位夫人的娘家姓雷,是个屠户人家。当时呢,聿人自然是十二分的宠爱,把六位姨太太一齐冷了。自从去年,在上海娶了宝树胡同谢家的谢兰云做第七位姨太太,于是只有七姨太太是命根子了。把雷夫人睃也没工夫睃他一眼。

雷夫人原是操刀屠户的女儿,有甚骨子?成日家在城外湖上招来晃去干些什么。原来聿人湖上原有所别墅,唤做“横塘”。雷夫人索性住到别墅去了。聿人也没工夫理会他。很有几个关心的亲友暗暗的同他说,雷夫人的声名很有点不雅致呢,还是叫他回来一块儿住,别放他住着别墅里。聿人听了,只是憨笑。

云老爷虽是没有见过雷夫人的面,然而却也仔细雷夫人的一段情由。又想起七姨太太是上海的名妓,仗着自己的人物风流,面皮俏洁,虽非年少,也不过“六六鸳鸯”之数,却非年老。于是,此番借住他家,心上原有个主见。这且不说破他。

但说云老爷一到省里,头几天非常忙碌,先是上院禀见抚台,抚台姓乜,最讲新法的。就是这公议局,原是乜抚台的主意兴头开办。曾经同藩台商量,岂知藩台未方伯的性质新学家的说法叫做“恰恰成了个反比例”。未藩台不但顽固,而且迷信极深。他上房里供着三尊神模,中间的是南极仙翁老寿星的神模;左首里借的是福星范丹;右首里供的是禄星石崇。每天早起身,用阴阳水洗了脸。什么叫做“阴阳水”呢?江里挑起的水,叫做阳水;水掘地得泉,便是阴水。把阳水烧得沸滚,再把阴水冲下,冲到温和恰好的地步,那末舀在盘里洗脸。问他这阴阳水洗了脸,有什好处?他说:这阳水性质太刚,容易决裂,纯乎阳水洗惯了脸,脸上就样样搁不住;至于阴水的性质,又忒柔和了,容易拉面情,纯乎阴水洗惯了脸,脸上就样样搁得祝这两种面皮俱非因时制宜的利器,所以把阴阳两水搅得均,刚柔相济。洗惯了阴阳水的脸,便仿佛椽木似的能耐哩。

比如,如今的战舰,发明的完善很哩。拿椽木包裹了,炮弹就打不穿。凿开了船底,也不会立刻沉下,来得及修补。何也呢?椽木的性质原是轻而上浮的。所以把阴阳水排日价洗擦,成了一个椽木性质似的面皮,官位也只会升上去,不会倒下来哩!然而搭配这阴阳水,也要悉心研究各处水性。头里在山东、河南做知府,用黄河的水做阳水,同阴水各半,不上一年升道台、署按察,一路顺溜的了不得。及至调补湖北按察使,一做五六年没有一点好处。须知按察使顶苦的缺,经得起五六年不动的吗?于是委实的推测不来。后来才知道,长江的水性,比黄河的水性差一个成色。黄河流急,性质便硬;长江流缓,性质便软。所以不中用。于是阳六阴四搭配起来,洗了不到半年,就升到这儿来做藩台了。可知一些儿糊涂不得。如今这儿的水性质最硬,只用阳三阴七,光景抚台就在眼前了。这是未藩台洗脸水的格致功夫、秘密诀窃。那怕同他怎地知己要好,他老人家断断不肯传授这个秘方来。

做书的立心最好,但愿一般做官的一个个升官发财,走顺溜儿。既然得着了这种秘方,自己又没用处,情愿传布出来,公诸同好。一般做官的兄弟们读到这卷书,受益无穷,岂不是开卷有益吗?闲言少叙。且说未藩台每天里洗脸之后,便穿了衣冠,朝着福、禄、寿三星神模,恭恭敬敬须拜二百四十拜。命儿子、姬妾们站着旁边同他数,磕一个头,数一个。若使数错了一个,那是罪孽深重。要弄得个不得开交,打儿子、姬妾们,打得个半死。他老人家磕头又极讲究,大约一分钟时间,坎坎磕四个头,直须足足一个钟头才得磕完。才他老人家的正经功课,一些儿推扳不起。

那一天,乜抚台同他商议:“立宪的基础,这公议局第一要紧,增进宪民的资格收效最速。老哥可从速筹这开办公议局的经费来,别让别省里先办了,抢了头功去。使得里头知道,我们办新政最顶真呢。”

未藩台先是老大一个不高兴,便道:“回大人的话,司里想来里头的意思,不过把立宪……立宪的一句话说说罢哩。不过哄着百姓们要立宪了,将来有些儿的指望。其实外国可以立宪,我们中国断断不可以立宪。”乜抚台道:“老哥何所见而云然呢?”

未藩台道:“这原因很是复杂,一时也说不了。等司里回去做个说帖,请大人查照就是了。并且司里也没余款,决计筹不出这经费来呢。”

乜抚台听了,一面孔露出不自然的颜色来,便不理他了。同厘金局、官钱局的两位老总商量提两个款子出来开办。那两位又拉上了银元局、官钱局的老总出来,凑了两万吊钱,作开办公议局的经费,倒也绰乎有余了。于是咨部立案,公举十二位绅士当议员的责任。这议员的权力非常重大,如今各省都开办了,大家也知细公议局议员的真相,不用细说了。云老爷便是十二议员之一。开宗明议第一章,便议出一个路矿的问题来。云老爷便道:“这路矿,果然是富强基础,第一着眼的要件,须得开个演说会,演说演说其中的原理,使得百姓都明白了。然后大家一心才有收效。”那十一位议员都拍手赞成。公举云老爷为演说员。还且这演说一门子,只有让他漂亮,别人老实就说不会,也没有这副老面皮在大庭广众之间拉长了嗓子,乱叫一泡,不管吃识者暗笑哩。

那一天,便是演说的日子,就借了鄂庙里,搭了演说台。倒风动了好些人团团围住,伸长脖子听他老人家演说。云老爷瞧着,直有几千人,蚂蚁似的挤着。他着实得意。至于演说家的注意,同唱戏的弹唱《倭袍记》的、平话《三国志》的这么几种人一样的性质,听的人越多,面上越有光彩,名声越是红亮。所以当云老爷当日登台演说,听的人多,直乐得他脸上装了金似的一般体面。他便得意洋洋的跳上演说台哈哈腰,便顿开喉咙怪叫一声道:“哈哈,诸君,诸君,可知我们中国做现世国民的幸福吗?向者我们中国是世界上第一等专制政体的国度。大凡国民蜷伏于专制政体之下,要算第一等的苦恼。仿佛奴隶似的,没一些子自由的权利。如今大开海禁,万国交通,欧雨美风,东渐。圣人在上,君子在位,乃知变法维新,改革旧俗,凡我神农苗裔,脱除专制的毒焰,受享自由的特权。要晓得我们的乜中丞创办公议局的性质,是在那一方面呢?就是要使我们中国的同胞,人人有国际交涉的权力。岂不是我们中国的同胞从来未有的幸福吗?寿祥不才,谬忝议员之外,于是敷陈管见,愿诸君协力同心,俾得管见所及,决计实行。将来的便利,着实不浅呢!如今最要紧的是路圹问题,我们安东全省的路线、矿差这两项,关系国家命脉的问题,断断不可借外款兴办。若使借了外款兴办起来,损失利权是小事,倒是国际上关系非轻。但愿诸君自今日起,要晓得我们中国的物产,只有我们中国人可以开筑。如今铁路已筑到十分之四五了,光景以后也不致于息借外款哩。但是矿产的一方面很是有人说,某某等几个人主张或租、或卖给外人开办。咳!饴簟阶纸现杩羁旄狄徊懔耍?诸君想呢,借人家的钱做事情,这事权还是自己拿着;若说租哩、卖哩,竟是别人家的物产哩。这种损失委实的难以言语形容哩!“列位诸君们,今日听了寿祥这一席话,凡是有血气者,想来终得赞成管见,请诸君们赞成者举手。”

一言之下,只见千百只手一齐举起。云老爷便哈哈腰,一脸子的得意色,跳下台去。只听得“叮当、叮当”摇了几摇铃,便散会了。云老爷一乘轿子,飞也似回到孩儿巷沈聿人家中。只见聿人在书房中陪着一个洋人说话。一见云老爷回来,聿人道:“来了,来了。”云老爷便含笑道:“这位就是极克生先生吗?”聿人点点头。云老爷便抢步上前,同极克生先生拉手。那洋人极克生却是一口中国语,也陪笑道:“阁下就是云寿祥君了?久仰,久仰的很!”云老爷连连道:“不敢,不敢!惭愧,惭愧!久慕极老先生。”说着把大拇指一伸道:“是位那么温。”拉手一罢,彼此入座。”

极克生开言道:“兄弟的意思,沈君想已转致云君了。”云老爷忙欠身道:“承蒙老先生不弃,当兄弟一个人看待。所委之事,兄弟竭力报效。不是兄弟说句狂话,敝省的大权却在兄弟一个人手里。兄弟说可以,事体就成功了;兄弟说不可以,那怕中丞已经答应了的事,兄弟不答应,在当中作梗起来,休想成功。嗄!贵国是非专制政体,最知细议员的权力无限呢!”

外国人最擅长和调的,极克生便笑嘻嘻的道:“可不是吗?兄弟到贵省来了,也好多年了。通省的矿苗都考察过了,心里爱的要不得。那一天不想求让几处,试办试办。何奈贵省里头没一个可以同他谈谈的。今儿一听云君举了公议局的领袖,说也惭愧,只是欢喜到睡梦里笑醒过来哩!云君这么文明经济,休说贵国没有第二个,就是欧美大儒,罗苏卑时墨,也没有云君这么的老到嗄!兄弟不是当着云君的面,故意说得好听。就是敝国的新闻纸上,也说贵局里虽有十二位议员,然而只有云君一个人才有议员的资格。云君若是不信,兄弟明儿检出这一份新闻纸来,请云君过目呢。”

云老爷连连谦逊道:“这是贵国的新闻记者,忒过誉人了。”那洋人极克生正色道:“云君不是这般说的。敝国新闻纸上的首论关系最重,怎肯过誉人家半个字?敝国的制度,大凡当新闻记者的一席,非同儿戏,须得品学兼优,熟悉各国的时势行政的人物。识见老到、评论公平,还得文部省颁给文凭,方得充当责任。而且阁部巨卿退归林下,主持新闻笔政,也是有的。可想新闻记者的尊重了。不意贵国新闻记者,颠倒黑白,淆乱是非;贿赂公行,坏人名誉,倒是一等的本事。社会上不但没有享受一些儿报纸的利益,反而受害倒不少浅呢。不是外洋人欢喜糟蹋贵国的人,贵国的人其实也不须我们外洋人糟蹋。原来贵国的人,那一门上不是自己糟蹋自己嗄!“即如新闻记者的一席话,我们外洋恰才不是说了,要算社会上第一等尊贵的人物。你们贵国的人,不是把新闻记者唤做什么‘读书的强盗’哩?‘斯文的流氓’哩?这不是我们外洋人故意糟蹋你们贵国的。然而贵国的新闻记者有点儿品行的呢,只怕也寻得出两个来。然而兄弟来到贵国,好算得久矣了,交接的人,也算不少了。当新闻记者的,也大半会过来。”说到这里,摇了摇头道:“有品行的,委实没有会过一个。倒很见过几次让巡捕房里捉了,同上等的罪犯一块儿牵了,解到公堂去请讯。这是没体面的极了。大约贵国行政官的眼光里瞧下来,也不过‘读书强盗、斯文流氓’的看待罢哩。这么着,倒不如索性所报纸的一个道儿灭了,那便耳里眼里不是清爽的多吗?还有一件最诧异的事,老实说,我们外洋报纸发达最早,希奇古怪的历史并不是没有的。然而这个怪像,只是闻所未闻哩!”

云老爷听着极克生说得郑重,忙问道:“那么的怪状呢?”极克生笑道:“不多几天,不知那里寄来一份报纸,载着一条新闻,却是有个堂班里的姐儿,吃那一家报上说了几句闲话。那姐儿便告到当堂,说‘污坏名誉’。居然报纸发封,夺去版权。过了几天,又见报上载着,有个记者吃一个姐儿告了,把记者判了拘禁的罪。不知道前的两载是一案呢,还是两案?这么看来,足见贵国的新闻记者,还比不上一个姐儿的体面呢!”

云老爷听了,无言可答。但说:“老先生不知道,敝国的报纸原分出两个界限来的。那些小报呢,果然有几个不雅致的人混在里面。若说大报呢,都是明白事体,爱惜名誉,没有不体面的事干出来的。老先生别忒看低了他们。而且也不可一笔抹煞了人。”

极克生道:“云君说的是。不过我们外洋人,只认是凡是报界,大概一个样儿的,却不道分出大小来。这是闲话,我们休要说它是。”云老爷道:“老先生说的是。老先生所委的事,等兄弟斟酌斟酌,明日兄弟过来回话。”

极克生道:“诸事拜托云君了。明天兄弟恭候大驾。”说罢,握手而别。云老爷便把书房门掩了,同沈聿人商议道:“极克生看中了牯生岭一带的矿产。到底据他图样上算起来有多少方里围圆?”聿人道:“我昨儿晚仔细上算过了,东西里有八十多里开阔;那南北里很了,跨着两府的地面,光景有三百七八十里的长。”云老爷舌头一伸道:“我们忒煞马虎,这许多地方,怎地只开了五十万洋钱呢?”

聿人道:“原是呀!头里我估算着终在一百里之内的。及至细算起来,竟有这许多了,所以方才我变个法儿同他说了。我们讲多少钱一方里,讲定了丈见算数,岂不是两不吃亏?也不要限定在这张图样上的四址,但凭他伸缩,倒也使得。”云老爷道:“这个使不得。外国人最多的是洋钱,他索性把我们安东全省的地方一气买了,难道叫我们安东全省的人挂着空里吗?”

聿人笑道:“你真真枉恐!还说是个议员?你道同我们买人家屋子一般的要出屋交价吗?把这地面卖与他了,便要这地面上的百姓赶开了,拿他的钱吗?”云老爷道:“不是这样,是那样呢?”

聿人道:“卖矿又不是我们安东第一个,别省里也不知卖了多少哩。但不过卖的是矿里的东西呀。等他们矿里的东西开了出来,这地面原是我们的。综而言之,不过许他们来开矿就是了。”云老爷拍手道:“嗬嗬嗬!是这个样子的……”说着又低着头沉吟了一会儿,冷笑道:“咳!如今的人都是饭桶。”聿人道:“何以见得呢?”云老板道:“你且不要问,看我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来。”

聿人也不问了。云老爷开了书房门,眼看看天时还早,便一个儿踱出门来,瞧望了一番。信步出城,来到聿人的别墅找雷夫人。原来借着游玩别墅的题目。同聿人来过一回,雷夫人也曾见过。恰好雷夫人的一个心腹丫头,唤做柳儿的在门前。云老爷假意道:“你家老爷可是在里面了?”柳儿认了认道:“嗬!云老爷,我们老爷没有来呀!”云老爷道:“咦!今儿早上同我约定在这儿的。我有事,耽搁了一会儿,所以来迟了。怎地还没来呢?”

柳儿道:“既然这等说,云老爷等一会儿看,作兴要来的。”说着引了云老爷到了厅上坐了。指望柳儿一定报与雷夫人知道,雷夫人一定出来相见。岂知一坐,坐了一个时辰,柳儿的影子都不见。烟茶两事都没有。看看天空已黑了,没奈何,只得起身回去。已差不多夜饭的时分了,聿人却有人请去喝酒了。云老爷一想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未始不可。七姨太太倒混的熟了,不时的跑到书房里来的。倘使这会子恰好撞出来,不妨试一试看。想来是个婊子出身,有甚烦难?直等到吃过夜饭,七姨太太偏不出来。云老爷道:“唉!我怎地倒运,跑到别墅去?想使个雷夫人的手脚,晦气吃了一盘冰块。同聿人一块坐时,七姨太太不时的跑来,机会到了,影都没了。可不是我的苦命。一个儿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合算起来怕不跑了十来里路。将近二晚,只听得咭咯咭咯的小脚声音,慢慢的一步一步的从盘弄里盘将过来。云老爷侧着耳朵细细一听,这脚声不是七姨太太是谁?却听的熟了。忙打起帘子望去,灯光之下,只见七姨太太捧着一支烟袋,一路吸水烟,吸将来,离书房不过十来步了,忙堆下笑来招呼。只听见一阵碌乱的脚步声从外面直冲进来,又听得轿子放平的声音。原来沈聿人赴席回来,已八分醉了。也不进书房,一直里面去了。七姨太太也听着家主回来,扭转身躯,急忙的回去了。云老爷暗暗的一跺脚道;“那一天不是三更四更才得回来;今儿这时分却回来了。七姨太太早点儿又不会跑出来,直到这时分,恰恰的来了。你想呢,这时分跑出来,又明知聿人不在,不是有意而来的吗?既然如此,真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凡是我一方面的痴心妄想,那末累堆的只消他有一分意思在我心上,这就容易了。一肚上的没兴头,只得睡了。次日一早起来,便上院去禀见乜抚台,面献条陈道:“议员于财政上头想出一条绝妙的计较来哩。特来禀呈,请大帅的示。立刻兴办,以舒财政。”

当时恰好与未藩台一同进见的。乜抚台瞧着未藩台,笑道:“老哥,还说公议局是无利有害的道儿吗?这会子不是会议局替藩司衙门出力帮忙了?”未藩台听着财政上头的条陈,心里也觉高兴。便答应了几个“是”。乜抚台又陪着笑脸对云议员道:“请教,请教!”

云老爷便道:“如今财政杜窘,一大半是为了洋人的赔款,平空发增两百余万的出款。这个还是我们的安东一省而论,已有如许之多。至于筹款的一道,终不过在百姓身上捞两个,除了百姓身上捞两个,还有第二个诀窃吗?并且百姓多出一分钱,官吏多一分中饱。即如我们安东一省,发派赔款二百八十三万有奇。然而百姓岁输此款,只怕不止五百万金。大帅明鉴,如此民穷财尽之际,还禁得住这么的浮收苛敛吗?所以近来年,不但是我们安东的百姓,气质刚劲,虽于羁勒,屡屡闹出事来。即如江南一省,号称财赋之区,民气最为文弱,也很不平静呢。常言道:狗急跳墙,人急跳梁。就是这个缘故。”乜抚台听了不禁肃然起敬道:“这是探本穷源之论也!老哥必有妙法以斡旋之。”

未藩台也和着调。虽是不欢喜公议局办事的人,然而这篇议论,委实堂堂正正,大有拯民水火之概,安得不心服呢?只见云议员又对着未藩台道:“恰才议员所说,百姓发输赔款,在五百万以上,这不是议员臆断之言。方伯是责任所归,自然仔细的。”

未藩台听说,暗吃一惊,想道:原来终根结蒂同我倒蛋,那是不怕。便道:“这是关道所司的事,与兄弟何涉呢?老兄这藩库是皇上家的藩库,兄弟不过犹如财神菩萨跟前的财童子罢哩。前任怎样移交,后任依样胡芦,怎样接管。况且兄弟到任以来,日子虽浅,然而也有百十天了,藩库里头从不曾见过一个元宝。道库的报销册子也没曾见过,有甚元宝写在高头。”

乜抚台听说,不禁哑然一笑,对云议员道:“我们谈吧。”云老爷也笑了一笑,便扭转身来朝着乜抚台道:“议员的管见实行起来,竟可以把外国人的赔款、借款,前前后后一笔还清。还有富余,可以开办一切新政之用。造舰、练兵也筹得出款来。安东是穷省分,尚且如此,何况富饶的省分哇!”

乜抚台不禁直站起来道:“老兄当真有这样办法吗?”抚台站了,藩台不得不站起来。然而碰了个钉子,满肚皮的不高兴。但听他口出大言,必有奇计,眼瞪瞪的瞧着云老爷说些什么来。只见云老爷也站着说道:“议员筹之再三,唯有把全省的矿产卖与洋人,这笔价钱非常之巨。议员没有把握呢,也不敢说。议员已经同洋人接过头了。头里洋人的主意狡狯的很,毛团团开个四指,同议员议价。议员觉着吃亏过大,因此翻然变计,同他说若干钱一方里。议员想开价是三千洋钱一方里。只消把全省的面积算准了,比如还可相让些价钱,那就更容易出手了。好在卖矿的一道,所卖者不过矿中之手。地面原是我们的,所以并不要百姓迁让。一经开过了矿,洋人便不许存顿了,依旧赶他们回国。所以,议员想想,着实好笑。这么眼面前的计较,内外臣工,终见不到,可不是饭桶吗?”

乜抚台听了,耳目口欠了几次,倒身坐下,好一会儿没有言语。未藩台揶揄道:“果然是‘鸿谟硕画’。不知道从前订约大臣是何意见载在禁约之中?真真俗语说的‘自搬砖儿自压脚’了。”云老爷道:“可不是吗?兄弟所说的饭桶者,即此人的作俑也。”乜抚台明知这人一定在那里盗卖矿产哩。便道:“老兄是公议局议员,依例议定办法,宣布大众。议决了,咨文过来,兄弟是从众的,没有不依的。”

云老爷兴头得了不得!匆匆下院。一直去找极克生道:“中丞答应了,要五千洋钱一方里。要买,索性把全省的地面一起买,零星是不卖的。”极克生听了,吃了一惊,想道:那有这种办法?即使抚台糊涂,部里不见得也糊涂的,即使部里同抚台一样,只怕百姓不依,岂不是在那里做梦吗?想罢,便道:“云君光景同抚台商量了来的,兄弟感激的很。但是云君可拿得稳?我们外国人做事,到半中间若要翻悔,是不作兴的。”

云老爷听了极克生似乎有点不相信他的意思,便大不自然起来。正色道:“老先生笑话了。兄弟虽是拖着一条发辫的人久矣,吃你们外国人瞧不上眼里的一般儿。然而老先生别把拖辫子的人一概看煞了,兄弟不比别个作事不牢靠。老实说,兄弟是一点一划,说一是一,从没有搭浆人家的事。不然安东一省的人,也无千无万,比兄弟名望身家体面得多的大人先生、硕商大贾,也不知多少,怎地单单公举兄弟当公议局的议员呢?虽然公议局的议员不止兄弟一个,拢总有一十二位呢。其实除了兄弟以外的一十一个,不过唯唯诺诺充个数儿罢哩。只看大凡不论大小事情,中丞只有同兄弟一个儿商酌。这么一想,兄弟的价值,就可想而知哩!”

极克生见他大言炎炎,差不多动了气了似的。但凡言大而夸的人,顶靠不祝况且这件事关系何等重大!倘使事体归根结蒂仍然是个不成功,倒落个样儿在外边,各国知道了,决定要多句闲话。这件事体,各国最注意的事体。将来缠枝绕叶的,缠绕到国际交涉上去,委实是我们违背公法,倒有点儿吃不祝看这云议员,是不懂交涉的办法,没瞧过约章的内容,不好马马虎虎的同他议决。便道:“云君,这不是玩的事,更不是使性儿的道儿。贵省里呢,却是兄弟在这儿开端。然而别省呢,交涉过不止一次了,是有成例可援。云君,别省里办成的案由,云君想是仔细的。”

云老爷道:“这个倒没有仔细。至于敝国同贵国订的约章,也不过听人家说。然而我们办我们的事,别省尽管别省,与敝省却无涉。这许多通是闲话。坎坎中丞说的,每一方里实价洋银五千元,并不曾讨的虚价。老先生精明很的。敝省矿苗,老先生也考察的精透了,比别省不坏呀!很不坏呀……!”

极克生听了,不禁鼻子里“哧哧哧”的笑起来。又沉吟了一会儿,道:“云君,兄弟只得老实说了兄弟委实没这胆量同你老人家交涉重大事情。你老人家真真胡闹,一点事情找不到。兄弟也没工夫同你老人家瞎缠。”说着伸过手来同云老爷拉手。难为云老爷这个格式,倒明白在肚里外国人的拉手,就是中国官场举茶碗的讲究,意思催他动身了,还算他自知之明,这种交道,委实不很明白。外国人既然说他胡闹,谅来内中还有些错了。姑且同聿人去商量了再说吧。于是同极克生拉了拉手,辞了出来。一迭连声的叫轿夫:“快快跑回去。”

轿夫也莫名其故,只得舍命奔……那消一刻工夫,已奔到孩子巷。只见沈家门首停着一乘绿呢大轿。一径回到书房,只见摆着一桌齐整的筵席。云老爷瞧了一瞧,摆的是金台面。恰好七姨太太拿了一把金镶的珊瑚筷子出来,云老爷仿佛天上掉下夜明珠似的,忙陪笑道:“七嫂子,今儿请谁吃饭呀?”

七姨太太一面调排着筷子,只把嘴儿朝着那里一努。云老爷道:“好唔。那客是谁呢?光景是位观察公。”

这个当儿,恰好眼前没人,七姨太太悄悄道:“昨儿晚上听到了一件奇闻,刚要找你说,恰恰的不凑巧,他回来了。这儿没得多暇工夫同你谈天,停会儿饭罢,我要湖上去玩一趟。在菩提庵妙师父那里等你。横竖阿绣小丫头是我的心腹,什么都不用瞒他。你记准着,不要误了。那就没找处这种好机会哩。知道吗?”

云老爷这一喜,直喜糊涂了,说不出话来。只有答应着一个“是”字而已。及至七姨太太回里边。云老爷一想:我索性避过了,省得要我陪客,纠缠不清,怕不误了大事。我说七姨太太举动之间,颇有留情于我。就是昨儿晚上,他原有意来的,倘使聿人迟一步回来,什么都干出来哩。停儿尼姑堂里不知怎地,少不得先要预备着,别要“初世为人,就丢了魂”。想罢,换了一副新样的衣服,交代赵元道:“假如沈大老爷找我,你说有人请吃饭去的。”

赵元答应了。又道:“老爷,那件矿产的公事底子,家人已拟了。请老爷过了目,就好缮写起来。”云老爷道:“这件事还不妥当,内中的情节只怕弄错了些子接榫哩。”赵元道:“家人前儿在川里替随大老爷誊写过一回的,家人记得清清楚楚,却是这个样儿的。大约各省终是一样的。”

云老爷道:“这儿没工夫同你说话,再商量吧。”说着一径去了。出了大门,在街上乱撞一会儿。想要找个大药房,却没这样的招子儿到眼里。没法子,陪个小心,向一个篦头铺问了一个信,依着指示的去处找去倒有五七家大药房排列着。云老爷想了一想道:曾经在报纸广告上见来。似乎“屈人氏火药房”的药丸,最稳当。于是老着面皮花了银元两个,买了一瓶,放在怀里。又随意吃了一顿饭,迄逦走去。不觉出了城关,沿着湖堤那个菩提庵,不知在那里?正在没做理会处,只见湖里摇过一只游船来。云老爷瞪着眼瞧,那游船里仿佛是个女子,于是盯住了瞧着……一会儿,已到面前。船里的不是别人,恰恰是七姨太太同着阿绣。连忙拍手招呼。七姨太太也瞧见了,篷窗里探出头来,含笑着向那边指了一指。云老爷便沿堤岸,按着所指之处走去……不过五七十步,那菩提庵却在面前。一会儿,七姨太太的船靠了岸,阿绣扶着上来。且不说七姨太太约着云老爷到菩提庵来说什么的新闻。且说沈聿人在家里请饭的是谁?原来是聿人前妻的兄弟张慕桥张舅爷,此人是外君子,而内小人。一味的谨慎谦恭,所以没有人说他不好的。原是户部郎中,外放剑南道,路过安东,因此探望姊夫。聿人本来同这位舅爷不很说得来,这会子一是远道而来,再则升了官,所以格外讨好些。吩咐厨房备饭。那金台面,并不是聿人的主意,原是七姨太太的讨好。横竖是他掌管之物,便拿出来摆了。大概是当妓女的出身,爱体面是普通质性,不管事情儿行的得当不得当,尽着闹去就是。然而今天七姨太太摆出金台面,也不好说她纯乎是胡闹,不过寻常便饭,大可省得。一时沈聿人陪着张慕桥张观察饭毕。慕桥是顶周到的人,一定要见见填房阿姊。聿人吃他缠不过,只得陪他湖上别墅来请雷夫人的安。这一来,倒来的不好,惹出气来了。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更新于:2个月前

网友评论

“天公”相关作品

  • 博物志

    《博物志》《博物志》是中国的一部博物学著作,作者为西晋博物学家张华(232年-300年),内容记载异境奇物 ﹑琐闻杂事、神仙方术、地理知识、人物传说,包罗万象。《博物志》记述了八月有人乘浮槎至天河见牛郎的故事﹐是有关牛郎织女神话故事的最古文字起源。......

    张华 · 著
  • 齐民要术

    《齐民要术》《齐民要术》大约成书于北魏末年(公元533年-544年),是北朝北魏时期,南朝宋至梁时期,中国杰出农学家贾思勰所著的一部综合性农学著作,也是世界农学史上最早的专著之一,是中国现存最早的一部完整的农书。全书10卷92篇,系统地总结了六世纪以前......

    贾思勰 · 著
  • 绣榻野史

    《绣榻野史》绣榻野史-吕天成《绣榻野史》是一部明代色情小说,作者为明代剧作家、戏曲评论家吕天成。1995年台湾大英百科出版社曾将其整理出版。

    吕天成 · 著
  • 警世通言

    《警世通言》《警世通言》的内容主要涉及以下几个方面:其一,婚姻爱情与女性命运。其二,功名利禄与人世沧桑。其三,奇事冤案与怪异世界。作为古代白话短篇小说的一个高峰,《警世通言》构筑了自己独特的艺术世界。我国古代白话小说,是在“说话”、“话本”的基础上,经......

    冯梦龙 · 著
  • 中说

    《中说》《中说》隋唐之际大儒文中子王通的弟子为了纪念他,弘扬他的思想学术,仿孔子门徒作《论语》而编的一部语录体著作,也称《文中子说》。全书用讲授记录的形式保存下王通讲课时的主要内容,以及与众弟子、学友、时人的对话,共分为王道篇、天地篇、事君篇、周公......

    王通 · 著
  • 蜀山剑侠传

    《蜀山剑侠传》《蜀山剑侠传》为还珠楼主代表作,以其海阔天空、任意所之的想象,雄奇瑰丽、变化莫测的笔法,历来为读者青睐。温瑞安有一番精当评语说:“还珠楼主运用他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把武侠小说带入了一个剑仙幽幻的境界,他那极为深厚的国学底子、浩瀚千变的文字能......

    还珠楼主 · 著
  • 醒世恒言

    《醒世恒言》《醒世恒言》是明末文学家冯梦龙纂辑的白话短篇小说集。该书始刊于明天启七年(1627年)。全书共四十则故事,题材来源丰富,大多来自民间传说、史传和唐、宋小说。大多数作品仍是婚姻恋爱这个主题。全书结构充实完整,描写细腻,人物形象鲜明,不同程度反......

    冯梦龙 · 著
  • 申鉴

    《申鉴》《申鉴》是中国东汉末思想家荀悦的政治、哲学论著。《后汉书》本传说,荀悦志在匡辅献帝,因曹操揽政,“谋无所用,乃作《申鉴》”。意为重申历史经验,供皇帝借鉴。全书5卷,包括《政体》、《时事》、《俗嫌》、《杂言》5篇。明代黄省曾做了注释,有明嘉靖......

    荀悦 · 著
  • 梦溪笔谈

    《梦溪笔谈》《梦溪笔谈》,北宋科学家、政治家沈括(1031年—1095年)撰,是一部涉及古代中国自然科学、工艺技术及社会历史现象的综合性笔记体著作。该书在国际亦受重视,英国科学史家李约瑟评价为“中国科学史上的里程碑”。《梦溪笔谈》成书于11世纪末,一般......

    沈括 · 著
  • 尉缭子

    《尉缭子》《尉缭子》是战国尉缭撰兵书。《尉缭子》是中国古代的一部重要的兵书,中国古典军事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过去疑古派一直认为《尉缭子》是伪书,《尉缭子》也被长时期的冷落,自1972年银雀山汉墓出土文献证明 《尉缭子》并非伪书。《尉缭子》一书,对......

  • 金圣叹批评本水浒传

    《金圣叹批评本水浒传》金圣叹腰斩《水浒传》是人们耳熟能详的说法,自从金圣叹推出他的贯华堂本《水浒传》后,有近两百年人们不知道世上还有一百回和一百二十回本的《水浒传》。自郑振铎们挖掘出所谓全本《水浒传》后,金圣叹的七十回本《水浒传》又很少有人见到其庐山真面目了。那......

    施耐庵 · 著
  • 搜神记

    《搜神记》《搜神记》是一部记录古代民间传说中神奇怪异故事的小说集,作者是东晋的史学家干宝。原本《搜神记》已散,今本系后人缀辑增益而成,20卷,共有大小故事454个。主角有鬼,也有妖怪和神仙,杂糅佛道,所记多为神灵怪异之事,也有一部分属于民间传说。《搜......

    干宝 · 著
  • 汉宫二十八朝演义

    《汉宫二十八朝演义》《汉宫二十八朝演义》是2010年1月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出版的图书,作者是徐哲身。本书以宫廷为中心,以帝王后妃之间的爱恨情仇、朝臣阉竖之间的纠葛争斗为主线,旁涉广取,把当朝重要史事都引入其中。......

  • 喻世明言

    《喻世明言》《喻世明言》,原名《古今小说》,明代刊行的短篇白话小说集。它同《喻世通言》、《醒世恒言》一起,合称“三言”,是冯梦龙编纂的宋元明话本小说总集,历来被誉为中国古典短篇小说的宝库。 《喻世明言》有作品40篇,包括三部分:一是宋元说话人的话本,二......

    冯梦龙 · 著
  • 碧鸡漫志(王灼)

    《碧鸡漫志(王灼)》《碧鸡漫志》是南宋王灼所著的词曲评论笔记 。共五卷。为王灼晚年之作。内容首述古初至唐宋声歌递变之由,次列凉州、伊州等28曲,追述其得名之由来,与渐变宋词之沿革过程。论词推崇豪放,认为苏轼的词“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笔者始知自振。”但也......

  • 花月痕

    《花月痕》《花月痕》,清朝小说,作者是魏秀仁,这本书是我国第一部以妓女为主要人物的长篇言情小说。主要讲述了韩荷生、韦痴珠与青楼女子杜采秋、刘秋痕的爱情故事。......

    魏秀仁 · 著
  • 丹阳记

    《丹阳记》《丹阳记》,南朝地志。宋山谦之纂。南京自东吴建都,其名已著。当时有无专门记述,已无从考证。而今能够考见最早的南京方志,则是南朝刘宋时山谦之编纂的《丹阳记》。书中所称的丹阳,指的是当时的丹阳郡。刘宋时丹阳郡辖九县,大多属今南京市地域。......

    山谦之 · 著
  • 剪灯新话

    《剪灯新话》剪灯新话-瞿佑《剪灯新话》,明代文言短篇小说,中国十大禁书之一,作者是瞿佑。最早在洪武十一年编订成帙,以抄本流行。元末明初的社会大动荡,摧残、扭曲着社会中、下层男女的情欲生活。此书为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禁毁小说,除摹书普罗男女的畸变离奇隐秘外,其人鬼相恋,“交合之事,一如人间”,亦成为遭禁主要原因之一。作者自己都坦陈

    瞿佑 · 著
  • 诸子辨

    《诸子辨》《诸子辨》一称《龙门子》,是明宋濂撰辨伪书。一卷。......

    宋濂 · 著
  • 红楼春梦

    《红楼春梦》本书为《红楼梦》诸多续书中格调最为低下的一种。语言淫秽,情节以《红楼梦》中人物为主,但时有色情场面出现,对于少年男女间两性关系,远较《红楼梦》更为直露,一经刊出,不仅立遭禁毁,即连大批推崇《红楼梦》的文人学士,亦同声讨伐攻讦,成为一时盛事。......

    郭则 · 著
  • 雨花香

    《雨花香》《雨花香》是清代石成金著小说,孤本,现藏于上海图书馆。小说中的因果报应思想大多能强烈地拨动读者的心弦。在作者描写的那些所谓“善报”的典型事件和人物中,他倾注了满腔的热情,给予赞扬,以此“榜式”呼吁世人效法;在作者描写的那些所谓“恶报”的典型......

    石成金 · 著
  • 玉楼春

    《玉楼春》《玉楼春》是清代龙邱白云道人编辑白话长篇世情小说。一名《觉世姻缘玉楼春》。十二回,一作四卷二十四回。成书于清初。......

    白云道人 · 著
  • 唐传奇

    《唐传奇》《唐代传奇》是唐代文言短篇小说,内容多传述奇闻异事,后人称为唐人传奇,或称唐传奇。唐传奇在经过发轫期的准备,兴盛期之后,终于在晚唐时期开始衰落。......

    多人 · 著
  • 百花野史

    《百花野史》《百花野史》又称《百花魁》,初醒斋藏板。一笑主人生平无考。此书现有孤刻本,藏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因绝大部分采自《欢喜冤家》,故可据以作校。此部份文字,乃抄自《欢喜冤家》,连人名都没更动。比较其他改编自《欢喜冤家》的小说,此书改动最少......

    一笑主人 · 著
  • 八美图

    《八美图》《八美图》,全称《玉楼春桃花扇八美图》全书三十二回,清代刊本,书署“佚名”,描写宋代杭州人柳树春经历的悲欢离合故事,特别是书中的八位美女形象,叛逆反抗,不屈不挠,尤为感人至深。由于书中所写多男女情事,且又写出女性的反叛之举,故被视为“大逆不......

  • 止学

    《止学》《止学》,是一部湮没久远的关于胜败荣辱的绝学,作者王通,号文中子,隋朝大儒,史书中关于他的文字不多,但他门下的弟子则有大名鼎鼎的唐太宗开国时的一批元勋魏征、李靖、徐世勣、房玄龄等等,所以他对于开创唐代文化思想来说可谓功绩卓绝,此著作是以道家......

    王通 · 著
  • 红楼圆梦

    《红楼圆梦》《红楼圆梦》是清代白话长篇世情小说,又名《圆梦传》《金陵十二钗后传》《十二钗传红楼圆梦》, 三十一回,成书于清嘉庆年间。书接续《红楼梦》第一百二十回。略谓贾政自葬母北还,虽升任京堂,无奈家中总入不敷出。宝钗以节俭为名将府中仆婢逐渐遣散。芳官......

    梦梦先生 · 著
  • 再生缘

    《再生缘》《再生缘》,清朝中叶“弹词”作品,杭州女诗人陈端生著。讲述了元成宗时尚书之女孟丽君与都督之子皇甫少华的悲欢离合的悲剧故事。原作共17卷,近60万字,仍未完成,续本中流传较广的为杭州女诗人梁德绳与其夫许宗彦所续成的3卷,但艺术性不及原著。《再......

    陈端生 · 著
  • 金瓶梅

    《金瓶梅》《金瓶梅》,中国明代长篇白话世情小说,一般认为是中国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章回体长篇小说。其成书时间大约在明代隆庆至万历年间,作者署名兰陵笑笑生。《金瓶梅》书名由书中三个女主人公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名字中各取一字合成。小说题材由《水浒传》中......

    兰陵笑笑生 · 著
  • 桃花扇

    《桃花扇》本书非孔尚任《桃花扇》传奇剧本,而是后人根据相关剧情编写的小说作品。......

  • 红楼幻梦

    《红楼幻梦》《红楼幻梦》是清代白话长篇世情小说,一名《幻梦奇缘》,二十四回,不题撰人。据序知作者为“花月痴人”,其姓名及生平均不详。成书干清道光年间。该书主要是大团圆的结局。最后,宝玉考取了状元,贾家富贵腾达如初。宝玉有宝钗、黛玉两位妻子外,又娶晴雯、......

    花月痴人 · 著
  • 汉杂事秘辛

    《汉杂事秘辛》杂事秘辛 《杂事秘辛》,汉无名氏撰。书叙汉桓帝懿德皇后被选入宫及册封之事。其中吴姁单独审视女莹一段,对女莹的身体发肤私处刻画细腻入微,风光淫艳,匪夷所思。明杨慎称得于安宁土知州董氏,沈德符认为是杨慎伪作。书中与史实舛谬处,明胡震亨、姚士粦二......

  • 好逑传

    《好逑传》《好逑传》又名《侠义风月传》,坊本亦名《第二才子好逑传》。创作于明清二代,流行于清代,具体成书时间不详。撰者不署,编次者署名“名教中人”。全书共计4卷18回,以大名府秀才铁中玉和水冰心的爱情为主线,讲述了两人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同时严守礼教......

    名教中人 · 著
  • 起世经

    《起世经》《起世经》,又称《起世因本经》,为佛陀解说宇宙形成、发展、组织和灭亡的经书。凡十卷。隋代阇那崛多译。收于大正藏第一册。其内容叙述世界之组织、状态、起源、成坏等过程。分阎浮洲品、郁单越洲品、转轮圣王品、地狱品、诸龙金翅鸟品、阿修罗品、四天王品......

    阇那崛多 · 著
  • 章台柳

    《章台柳》《章台柳》是清代佚名著白话长篇才子佳人小说,成书于清道光年间。情节本唐代许尧佐传奇小说《柳氏传》。叙述:唐天宝间秀才韩翊流寓京师,与李王孙交为莫逆。李蓄妓柳氏,人称“章台柳”。韩柳二人互相爱慕,李遂将万贯家资与柳氏悉赠韩翊,自己前往华山学道......

  • 无能子

    《无能子》无能子 ,唐朝末年道家学派人物。作者非道士,其书亦极少直接涉及道教内容。其姓名、籍贯、生平皆不详,只有“无能子”别号流传在世。 '据传说他自少年就博学寡欲,擅长于哲学思辨,以授徒讲学为生。后来为了躲避黄巢 起义战火,漂泊四海,生活艰难。光......

    无能子 · 著
  • 金谷怀春

    《金谷怀春》《金谷怀春》是一部写爱情的小说,又名《怀春雅集》、《融春集》。作者不详何人,但见《百川书志》注为“国朝三山凤池卢民表著,又称秋月著”。欣欣子在《金瓶梅词话》序中说是“前代骚人”卢梅湖著。此书大约产生于明中叶成化年间,在小说戏曲史上有着重......

    楚江仙隐石公 · 著
  • 醋葫芦

    《醋葫芦》《醋葫芦》,明代醉心西湖心月主人著长篇小说,中国古代十大禁书之一,四卷二十回。这是一部写人物的小说,它用夸张和幽默的笔法写都氏之妒,成珪的惧内,生动有趣。但是它未把人物简单化,都氏对翠苔凶狠、残醋,对成珪严厉粗暴,但对熊二娘却十分疼爱,也写......

    醉心西湖心月主人 · 著
  • 人间乐

    《人间乐》《人间乐》是天花藏主人著白话长篇才子佳人小说,全称《新镌批评绣像锦传芳人间乐》。十八回。成书于清初。故事大意是:居掌珠自幼男装,以才美动京师,其父为了拒绝来冢宰议婚,辞官返松江。来冢宰欲以女妻嘉兴才子许绣虎,许逃走。许绣虎在苏州与男装的居掌......

    天花藏主人 · 著
  • 三续金瓶梅

    《三续金瓶梅》《三续金瓶梅》是清代讷音居士编辑的白话长篇世情小说,一名《小补奇酸志》《小奇酸志》。八卷四十回,成书于清道光元年(1821)。“三续”叙写西门庆死去七年后,还阳复活,又活到五十岁这几年的家庭生活与官场经历。西门庆阳魂入壳,复旧如初,重整家园......

    讷音居士 · 著
  • 民国演义

    《民国演义》《民国演义》为蔡东藩所著《中国历代通俗演义》之一。比较详细地记述了辛亥革命、孙中山下野、袁世凯称帝、蔡锷讨袁、张勋复辟、五四运动、孙中山改组国民党等等重大历史事件的始末。......

    蔡东藩 · 著
  • 禅真后史(五十三回本)

    《禅真后史(五十三回本)》《禅真后史》全称《新镌批评出像通俗演义禅真后史》,是明代方汝浩著长篇小说,共六十回(清末删节本共五十三回)。成书于明末。小说描写唐太宗二十三年(649年),饥馑流离,盗贼四起。唐太宗听了李太史的话,令叶法师发檄祈请,十分恳切,于是有真人降生......

    方汝浩 · 著
  • 反唐演义传

    《反唐演义传》《反唐演义传》的故事讲的是:唐时薛仁贵之子薛丁山为奸臣张台(张士贵之子)所害,全家抄斩。薛丁山的长子薛勇、次子薛猛囿于封建道德,并斩于市。而薛丁山的三子薛刚,为人性格坚强,不肯屈服,三祭铁丘坟,保驾庐陵王李显,终于起兵反唐,报了血海深仇使正义......

  • 清史演义

    《清史演义》《清史演义》是蔡东藩所著《历代通俗演义》之一,共有一百回,起于满清之源起,终于宣统帝逊位,凡294年。满清入关后,成为继蒙古人之后的第二个外来政权,中历所谓的康雍乾盛世,近代中国版图大致确定。......

    蔡东藩 · 著
  • 五代史演义

    《五代史演义》《五代史演义》共有六十回,起于朱全忠建立后梁,终于赵匡胤代周建立宋朝。这个时代局势纷乱,军阀轻易称帝。朱全忠建立了后梁政权,却被另一个藩镇军阀李存勖击败,后者成立了后唐政权。儿皇帝石敬瑭依靠契丹建立后晋政权,而政权却亡于契丹。后汉的刘知远逐......

    蔡东藩 · 著
  • 彭公案

    《彭公案》《彭公案》是清末长篇公案小说,作者贪梦道人。“彭公”指的是清朝康熙年间的循吏彭鹏。全书共341回。书中大部份情节实属虚构,描述了彭公在江湖豪侠的帮助下,如何惩治贪官恶霸、绿林草寇的故事。塑造了李七侯、黄三太、杨香武、欧阳德一批侠义之士的形象......

    贪梦道人 · 著
  • 东游记

    《东游记》《东游记》,又名《上洞八仙传》、《八仙出处东游记》,共二卷五十六回。作者为明代吴元泰。内容为八仙的神话传说,记叙铁拐李、汉钟离、吕洞宾、张果老、蓝采和、何仙姑、韩湘子、曹国舅八位神仙修炼得道的过程。龙太子摩揭夺走蓝采和的玉版,于是八仙和龙王......

    吴元泰 · 著
  • 杂阿含经

    《杂阿含经》《杂阿含经》原名《相应阿含》,是原始佛教基本经典,是“四部阿含”之一。后世传诵中,误将《杂部》(南传佛教《小部》,诸经篇幅短小,事多杂碎,故名)之名称,覆译于《相应阿含》,故名《杂阿含经》。......

    求那跋陀罗 · 著
  • 凤凰池

    《凤凰池》《凤凰池》是清代刘璋编白话长篇才子佳人小说。全称《凤凰池续四才子书》,一名《续四才子书》,又名《才子奇缘》,题“烟霞散人编”,成书于清康熙中后期。《凤凰池》写了云剑被朝官之子陷害,更名改姓避难远游,与文若霞相知并订下婚约。不久,文家又因权臣......

    烟霞散人 · 著
  • 北游记

    《北游记》《北游记》,又名《北方真武玄天上帝出身志传》、《玄帝出身志传》、《真武大帝传》、《荡魔天尊传》,是明代作家余象斗创作的中篇神魔小说,全文共四卷二十四回。书中主要讲述了真武大帝得道后降妖除魔的神话故事,揭示了当时社会的民俗好尚,也流露出民众对......

    余象斗 · 著
  • 金瓶梅词话万历本

    《金瓶梅词话万历本》《金瓶梅词话》一书是一部古今艳情小说中灿烂的一朵文化奇葩。曾因历史的变迁遭到打击,后因战乱以致流失海外。随着新时代的改革开放,社会的研究需要,港台金瓶梅研究协会从日、英、法、美、德等国家搜集加以整理,才从新得以完善。让这部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

    兰陵笑笑生 · 著
  • 汉宫春色

    《汉宫春色》《汉宫春色》是一部东晋时期佚名编写的艳情小说,作者尚且不明。本书记录汉孝惠张皇后悲凉的一生。着墨于张皇后年幼守寡却坚贞不屈的正直气节体现的同时,又暗讽了汉朝皇宫政治的黑暗纠葛、情欲偷欢、欲望沉浮。可谓以邪写正、以反写正的代表作品。......

  • 红楼复梦

    《红楼复梦》《红楼复梦》是清代陈少海创作的长篇小说,大约成书于清代嘉庆初期。《红楼复梦》接续程高本一百二十回后撰写,主要讲述贾宝玉转世为“祝梦玉”后重聚十二钗的故事。 小说对当时社会现实如边患、世情有所反映,可惜浅尝辄止。......

    陈少海 · 著
  • 剑侠传

    《剑侠传》《剑侠传》,一般认为是明代王世贞所撰,共四卷。它辑录了唐宋时期的三十三篇剑侠小说,是古代文言武侠小说精粹的选本。后来任谓长(任熊)根据此书绘成了三十三剑客图。《剑侠传》所选篇目较为优秀,内容独特,类型单一,说明编辑者对

    王世贞 · 著
  • 龙图公案

    《龙图公案》《龙图公案》是明代短篇公案小说集,又称《龙图神断公案》,书以《新镌全像包孝肃公百家公案演义》为最早,不题撰者。后有《新刻京本通俗演义增像包龙图判百家公案全传》。安遇时编,序

  • 前汉演义

    《前汉演义》蔡东藩长篇历史小说《前汉通俗演义》共选取了一百个著名的历史故事,如同与一百个重大的历史事件。《前汉通俗演义》以演义体小说的笔法使得历史具有强烈的故事性,真实地再现了秦、西汉两朝波澜壮阔的历史......

    蔡东藩 · 著
  • 玉娇梨

    《玉娇梨》《玉娇梨》又名《双美奇缘》,是清初佚名创作的长篇小说。该小说叙写苏友白和太常卿白玄的女儿白红玉,甥女卢梦梨的恋爱故事,为宣扬郎才女貌,功名成就,婚姻美满等俗套之作。《玉娇梨》于1826年在巴黎出版。该书同《平山冷燕》(译本《两个有才学的年青......

    荑获散人 · 著
  • 金石缘

    《金石缘》《金石缘》是清代佚名著白话长篇世情小说,全称《金石缘全传》,八卷二十四回,成书于清嘉庆五年(1800)前。 作品主要通官宦子弟金玉与出身旧家的姑娘石无瑕、出身土富家庭的林爱珠之间的婚姻纠葛及其不同结局,宣扬女子在婚姻问题上应顺天听命、逆来顺......

  • 三刻拍案惊奇

    《三刻拍案惊奇》《三刻拍案惊奇》是明代陆人龙创作的一本拟话本小说。由钱塘陆人龙编撰,陆云龙评点,原名《峥霄馆评定通俗演义型世言》。崇祯五年峥霄馆书坊刊行,八卷四十回,为拟话本小说。《型世言》一书,流传稀少,大概问世十年后,已难见该书。崇祯十六年前后,江南书......

    陆人龙 · 著
  • 九尾狐

    《九尾狐》《九尾狐》作者:(清)梦花馆主著;觉园,秦克标点。清代十大社会谴责小说。《九尾狐》是清末继《九尾龟》之后出现的一部社会谴责小说。与《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著名谴责小说之广泛暴露社会种种丑恶现象有所不同,《九尾狐》谴责的主要对......

    梦花馆主 ·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