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荆公之武功
俗儒诋毁王安石最严重的有两件事,一是聚敛,二是黩武。王安石的理财,绝不是聚敛,我已经尽力说明了。王安石的用兵,能说是黩武吗?这个又不能不分辨一番。
现在外人动不动就讥笑我们是没有武力的国家,我们的没有武力,并不是从过去就这样的。是被宋代之后的学说贻害了。宋朝人以忍耻包羞为美德已经很久 了,自澶渊议和以后,全国都将能免去兵革为万幸,从此后每年增加岁币,求割地,如同小侯侍候大国,没有敢不听从的。至于那个小小的西夏,自李继迁、李德明 以来,叛服无常,即使韩范迭为安抚经略,议战议守,而环、庆、延、鄜各州,仍然连年死伤不断,何尝有人献出一策,作为进取的计策呢?孙子说:“不要指望敌 人不来,要依靠我们的所有来防备。”就如同之前宋的君臣,不谋划怎样对付敌人,而只是侥幸于敌人不来。还有西南的土蛮,屡次蠢蠢欲动,是宋的心腹之患。而 西南边场,也不安定。被夹在两大敌之间,已经一天也无法安定,更何况还有小丑偷偷地在后面觊觎呢?王安石的政策,是先肃清小丑,并借此来增长军事上的经 验,然后再来对付大敌。而他对付两个大敌的策略,就是他们如果联合来谋我,那么我就用慢的方法对待他们,先图谋那个容易控制的,然后再去图谋不容易控制 的。收复河湟以控制西夏,控制了西夏以削弱契丹,这是王安石毕生的抱负,而在他执政时就已经一步步地施行了。今天说一下当时的战绩,展示给读史的人,以求 证黩武的诽谤是否恰当。
第一河湟之役
河湟是指什么?就是今天甘肃巩昌以西岷州、洮州这些地方,就是沿洮河一带。秦筑长城,起于临洮,汉代设置有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称为断匈奴 右臂。自古与西北夷争强弱,没有不注重这个地方的。而且因为逼近陕西、甘肃的缘故,如果被敌人占领,则中原就没有安宁的日子。蜀汉末,姜维多次出狄道来搅 扰甘肃西部,魏人在这里建有重镇,使姜维的计划没有成功。晋朝衰落后,黄河以西闹扰乱。大概取得狄道就足以侵入陇西,狄道丢失而黄河以西就有唇齿之忧。北 魏兼有秦、凉,把狄道看做咽喉之地,在那里设置郡县,作为屏障。唐抗拒吐蕃,以临州为扼控之道。到临州失守,而陇右也就成了荒外之地。这是古今得失的汇 总。
自唐中叶以后,此地被吐蕃占有,中间经过五代,最后到宋得了天下,百年来没有人谈论恢复的事。熙宁元年(公元1068年),前建昌军王韶到朝廷,上《平戎策》三篇,其中说道:
国家想要取西夏,应当首先收复河湟;河湟收复则夏人就有腹背受敌的忧虑。夏人每年攻青唐(今西宁)不能攻克,万一攻克,必定发兵向南,大肆侵掠秦渭 之间,在兰、会一带牧马,截断古渭地区,把南山的生羌全部征服,西边修筑武胜,时常派兵劫掠洮、河,这样陇、蜀诸州都受惊扰,瞎征兄弟岂能自保?现在唃氏 的子孙,惟有董毡粗能自立,瞎征、欺巴温这些人,他们的文书法令所能通过的地方不过一、二百里,其势难道能和西夏对抗吗?洮河的南面,至到洮、河、兰、鄯 都是汉代的郡县,土地肥沃,有适宜种五谷的土地。这些地方可以耕种而食用,这些百姓可以役使,幸亏现在诸羌瓜分,没有统一,这正是可合并而招抚的时候。陛 下如果能选择有才能、聪明机敏之士,了解情况的人,让其在他们之间来往,用忠信来招抚他们,使他们倾心向慕,高高兴兴地有归附之意。只要得到大族首领五、 七人,则其余的小族,都可以驱迫而使用。各部落都失去了,唃氏怎敢不归?唃氏归附,河西的李氏也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了。急的办法可以扫荡他的巢穴,慢的办法 可以胁制他的心腹,这就是所谓在那个地方行动,而在这个地方取得功效。
王韶的疏呈上后,皇帝为他的话感到惊奇,王安石也极力赞同他,于是任命王韶为管干秦凤司经略机宜文字。熙宁年间,王韶请求修筑渭、泾上下两城,屯兵 来安抚和接纳洮、河两州的各个羌部,下秦凤经略使李师中提出不同意见,认为不便于这样做,于是皇帝下诏罢免李师中的职务。王韶又说,渭原到秦州,沿河五六 百里,良田无人耕种的有万顷,如果开发千顷,则每年可得到三十万斛的粮食,请求在这里设置市易司,取它的盈余来开发土地,皇帝允许。任命王韶为市易事。李 师中多次与王韶为难,说王韶所指的闲田,不过是驻边的弓箭手的土地,设置市易司,所收入的抵不上所花费的。王安石极力主张王韶的建议,因此罢免了李师中, 让窦舜卿代替他。后帅郭逵告王韶偷偷贷出市易钱,王安石认为这是莫须有的罪名,即使有这事也不足为罪,就把郭逵改派往泾原。熙宁四年(公元1071年), 设置洮河安抚司,任命王韶主持。熙宁五年,建古渭砦为安远军,王韶兼任知军事,行教阅法。王韶首先招降青唐部大首领,赐姓为“包顺”。八月,王韶进攻吐 蕃,获得胜利,收复武胜。武胜,就是唐代的临州,现在兰州府的狄道。在这里建城,称为镇洮军。王韶寻找并在巩令城打败木征,《荆公集》中有《与王子醇第一 书》,就是这时写的。书中说:
洮河的东西两边,番人和汉人乱居一处,因此一定把武胜作为帅府,现在修筑城防,恐怕不应当小了。如果因为目前事情太多难于成就,城大了难于守卫,并 且为了以后的一切着想,千万别毁了旧城。审查地理形势,等待他日再增大城防。城建成之后,我想应当建立集市贸易,一定要为蕃人的大巡检修一座大建筑。招募 汉人中得力之人,给他们以官位,设置居民区和市场,使番人汉人官员和人民都有利,那么守卫就容易了,人民的聚集和依附一定会快了。
十月,升镇洮军为熙州镇洮军节度,设置熙河路,以王韶为经略安抚使。十一月,河州首领瞎药等来投降。十二月,修筑熙州南、北关及诸堡砦。王安石《与韶第二书》中说:
听说已经筑成了武胜城,并且讨伐平定了生羌,太好了。听说郢成珂等番人头领都聚集了族人等待招安,恩泽和威势的施加在此可以看到了。然而,使他们长 久地暴露于外,怎么会没有劳苦呢?恐怕那样不足以使众人欣慰,要让他们看到内附的好处。我想应当让成珂他们把族人疏散,然后带领精壮的人马受招安,并且随 情况不同适当地犒劳他们,使他们常心怀感激之情,城筑成之后,要再加以丰厚的赏赐。人少了那么赏赐就不费很多钱,赏赐多了人们就乐于被你所用。不知道是否 应当这样?请再详细地说说情况。扫除强硬的敌人,一定要有谷物收获以供给军用,有土地可以招募人做弓箭手。只是恐怕新招的兵,不一定好用,如果招募秦凤、 泾原两路的老兵来用,仍旧允许他们的家人使用本名,官员士兵都按原职使用,那么素有训练的士兵一定会镇慑住新兵,事情很难往远处猜度,心里这样想,说说而 己。
六年二月,王韶攻克河州,捕获吐蕃木征的妻子和孩子。河州,元魏时的枹罕,今天兰州府河州治。王安石有《与韶第三书》中说:
现在熙河的急务在于修筑守备工事,严格地要求诸位将领不要轻举妄动。行武之人大多把讨伐杀敌建立功勋作为任务,如果这样而不拘束他们,那么一定会造 成忧虑不平静的形势。我认为王公应用恩泽和信义来抚慰诸羌部族,发现其中有才干的人,招收来为己所用。现在要多用钱和粮食来供奉戍边的士兵,以防所属的羌 人部族叛乱。秉常和董毡如果真能使所属的羌人为我所用,那么不仅没有内在的祸患,而且应当依靠他们来抗击外来的敌寇。自古以来都是因为好坑杀人而导致了问 题,因为能招抚而收为自己所用,都是王公所见到的。并且王师是以仁义为本的,怎么适宜多杀人来使怨言收敛呢?你说了青唐已经和各个部族有了矛盾,以后不再 汇合,是当然的道理。然而近来董毡各个部族的事情安定了之后,应用军事的威力来震慑他们,而宽宥他们的罪过,并且让他们用讨伐贼寇来自己赎罪,然后加以丰 厚的赏赐,他们也会因此为我所用,不再和敌寇汇合了。相比讨伐和驱使他们,使他们和敌人坚固地依附在一起来作乱,利害不用说了。又听说所属的羌族经过讨伐 的,都已经没了积蓄,荒废了耕作,以后不能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他们怎能不聚集为贼寇以阻断商业往来呢?如果招募他们做苦力和伐木的活儿使他们活下去,应 当这样做,希望注意体恤他们。边疆的事难于遥知,我想王公一定有自己的计策,我想到了就尝试着告诉你。
那年九月,投降的羌人有叛乱的,王韶回军袭击。木征乘此机会又占据了河州,王韶经奋力征战打跑了他。岷州首领王令征(与木征不是一人)率岷州城投 降,王韶进了岷州。于是宕、洮、叠三州羌人酋领都投降。王韶的军队行进五十四日,跋涉一千八百里,得五个州,斩首数千级,获牛羊马以万计。岷、宕、洮、叠 等地都是今甘肃巩昌府的属地。
捷报传来,皇帝亲自到紫宸殿受群臣贺礼,神宗解下自己所佩玉带赐给王安石,奖励他运筹的功劳。自从王韶做安抚使,不过两年,而开辟土地两千余里,招 抚大小蕃族三十余万众,二百年来沦陷的故土,一举而收复,这可以说是震撼古今的奇伟功勋了。然而如果没有王安石知人之明,委任的坚决,调度的精细,怎么能 有这样的成果?元厚之《平戎庆捷》诗中说:“何人更得通天带?谋合君心只晋公。”这之前满朝阻挠,比元和年间(公元805年~820年)讨蔡之时更厉害, 而神宗得到王安石,超过了唐宪宗得到裴度,赐给玉带的宠信,只有王安石是无愧的。第二年四月,王安石又有《与韶第四书》中说:
木征归附于大宋,那么熙河一带可以没有什么问题了。只是应当节省不必要的开支,好好地管理财产和谷物,作长久驻扎的打算。皇上认为您功劳和信义积累 显著,他心胸开阔谦虚地把任务交给您,战场上的事情,并不是其他观点可以动摇的。您应当施展您的抱负,想着做什么事来报效皇上,其他的不必疑虑。
看王韶所做的策划,和王安石给王韶写的信,就知道熙河的收复,确实是不得已。王安石慈祥恻隐不想使百姓涂炭的心意,也可以看到。而评论他的人闹嚷嚷 地以轻易挑起边境事端作为王韶的罪名,而且也成为王安石的罪名。所谓的挑衅,是敌方没有争端而是从我方开始。曾想过李继迁、李德明、李元昊六七十年间,不 停用兵,当时执掌国家大事的,谁来挑衅过?争端由敌方开始,而我即使不想回应也是不可能的。景祐元年(公元1034年),李元昊攻环、庆、卫,二年攻唃厮 罗,取瓜、肃、沙三州。元昊要南侵,怕唃厮罗制其后,又举兵攻兰州诸羌。这个时候,就像是甲与乙遇到,在路上争斗,甲自知打不过乙,快速跑开以躲避,锁上 门而守在里面,而甲还等在门口,李德明、李元昊多次攻打唃厮罗,他们的势力很快就到达我们的秦、陇,与这又有什么区别呢?然而要抵御西夏,就必须占有熙 河;要占有熙河,必须取得诸羌。要断绝夏人南侵,没有比这更为急迫的了。不去想夏人南侵是中原的大患,而以在边境挑起争端来加罪于王韶和王安石,难道非要 开门揖盗才算是没有罪吗?尤其令人惊异的是,元祐初年司马光执政,王安石的新法,几乎都被改了,还要将整个熙河都废置不要。当时有叫孙路的拿着图而上奏 说:“如果这样,陵西一道就危险了!”司马光才没有这样做。过去汉灵帝时西羌造反,韩遂在陇右作乱,司徒崔烈认为应当放弃凉州,傅燮说:“司徒该杀。凉州 是天下的要冲,国家的屏障,高祖才兴起时,就让郦商另驻在陇右,汉世宗拓展边境,在那里设置四郡,用它来断匈奴的右臂。现在一州叛逆,就要放弃一方万里的 疆土。如果让衣襟向左的人们得以居住在此地,士兵强悍,甲胄坚固,并靠此作乱,这是国家的大患,社稷堪忧。”由此来说,河西是夏人必争的地方,它不可放 弃,这是很明显的。司马光著《资治通鉴》,对于傅燮的话,不会不记得,而他还一心要放弃,我不理解他是什么用心。况且崔烈时,也有叛乱者,而傅燮尚且认为 崔烈可杀。收复熙河,已经有十余年了,王安石之所以策划它后面的事,即使赵充国想要在那里屯田,也没有允许,看他给王韶的信就可以见到。诸羌回头降中原, 渐渐已经被同化,那些地方耕牧的收入,足以供应守卫那些土地,不曾让朝廷为它担忧,有怎样的嫌疑而非要废除它呢?推想司马光的用意,不过是说凡是王安石所 做的,我一定要将它废除才能高兴。唉!这真是以国家大计,作为自己泄愤的工具,古代大臣中像这样的,我还没有听说过。唉!就这一件事看,元祐时那些人疯狂 叫嚷着新法如何误国,如何害民的动机,都可以从这个看出来啊。
第二西南夷之役
中国古代史,是一部汉族与苗族相争的历史。从女娲、皇帝再到大禹,用兵有数百年,而汉族的位置,才能定下来。苗族一天天衰落,迁徒到江淮以南。之 后,又辗转流落到溪峒,从此就不敢和中原抗衡了。而一国之中也有言语不通、风俗不同的两个民族,错落相处在一起,终究不是长治久安之道,因此招抚苗蛮部 落,使他们同化,确实是中国最重要的一项政策,也是至今没有完成的大业。自秦以后,最能实行这一政策的,前面有汉武帝的辟西南夷,后面的就有本朝的两次改 土归流,而中间就有王安石的经略湖川夷蛮。
更新于:2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