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蛇球天
1918年3月5日
蒙大拿州维达镇西北方三里处
亲爱的查理:
美丽的雪开始融化了,到处是泥巴,这里仿佛变成了猪的天堂。今天早上,我正打算走去帮紫罗兰挤奶,走着走着,我的脚从靴子里滑了出来,靴子却卡在原地不动,想不到泥巴居然厚到这种地步。上个星期我就想开始种作物了,可是卡尔和吉姆都笑我。吉姆说:“种子会淹死。”所以呢,我今天要练习怎么筑篱笆。
你的信――我在蒙大拿家里收到的第一封信――满纸都是洞,我还 以为被虫子蛀了呢。检查信件的人真是认真!这使得你的信读起来像谜语似的。检查信件的人剪掉一些句子以后,你写在信纸反面的内容就更具挑战性了。我猜得出来,在新的驻扎地,你睡在战壕里,不是睡在营帐里。看来,战壕也比营帐好不到哪里去,因为你还 得穿着雨衣睡觉,免得晚上被淋湿。
上次下国际象棋的时候(我输了),吉姆说了一堆战争的消息。他说联军把德军逼回了巴黎,可是“托斯 卡尼亚号”却被炸沉,我的心跟着碎了。那些水手无人生还 。我很庆幸你待在陆地上。我不是担心我们的英勇战士,就是担心这边发生的事。每天都有消息说某人被以叛乱罪起诉,好像什么都可以构成叛乱罪名。我还 听说,那种模样很可笑的腊肠狗现在叫作“自由狗”(因为腊肠狗的身形让人联想到德国香肠。)。还 有比这更荒谬的吗?我们这里还 有人主张不准说德语呢。吉姆说,对路德教会的萨兹牧师和他的会众来说,日子一定很难熬。“他干脆说希腊语算了。”他说,“他们根本听不懂英语。”吉姆说起话来,用词特别生动,我没办法在这里详实转述。可是我的想法跟他一样:我们的邻居用他们的母语赞美主有什么不对?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想才好。
你迷惑的
海蒂・伊尼斯 ・布鲁克斯
既然不能种作物,我就来进行另一项大工程――筑篱笆。这是正式拥有土地的条件之一,没有办法逃避。查斯 特舅舅已经开始动手架篱笆,但没架几根。我只要走十步,就可以数完他架的篱笆。他倒是准备了不少材料,足够围出四百八十杆的篱笆。一个又冷又寂寞的晚上,我算算篱笆的长度――十六点五尺乘以四百八十杆,一共七千九百二十尺。我都快哭了,怪不得农夫要用“杆”来计算,这个数字比较小,比较容易面对。然而,不管我怎么计算,都感谢上帝:幸好所有的材料都已经买好了。它们整整齐齐地堆在谷仓后头,等着被人使用。我就是那个人。
“上帝啊,感谢查理的送我这副手套。”我开始进行每天与神的对话。艾薇阿姨若是看到我的穿着,大概会笑破了肚皮吧?我的样子真可笑:脚上套着郝特叔叔的靴子;身上穿着卡尔的补丁连身裤,裤脚还 卷了起来;手上是厚重的帆布手套;头上戴的是我的草帽。我拿起一卷铁丝网、一把铁锤、一袋钉子,准备沿着山谷走到昨天完工的地方。我忙着在农场的东南角筑篱笆,这里正好紧邻卡尔和派瑞丽的土地。
我们常常忽视很多事情,例如:筑篱笆这件事看起来很简单,其实一点儿也不简单;除非我们亲自动手筑个一两尺,否则根本不会知道。光是在地上挖个洞,背就快断了。接着还 得把柱子塞进洞里,再用泥土把柱子埋紧,让它竖得牢牢的,然后继续架第二根柱子。我花了一个星期用尖嘴锄和铲子挖洞。第一个晚上,我的手上全是水泡,痛得要命,连晚餐都舀不起来。第二天晚上,我敷了一大堆白膏药――是查斯 特舅舅用鹿角精、山金车花、金缕梅、樟树树脂、鸡蛋和苹果醋做的。膏药虽臭,敷上去还 真舒服。到了第三个晚上,我又饿又累,双手完全失去了知觉。
我想找一片石板让塞子拉材料。我在地上的石堆寻找适合的石板时,觉得自己仿佛“诺亚方舟”的诺亚。诺亚打算建一艘木船浮在水面上,我则打算建一艘石船“浮”在草原上。最后,我终于找到一片够平滑、够坚固、不会太重、塞子拉得动的石板。我看过卡尔用石船运送材料,才学会了这个好办法。若不这么做的话,等到把所有的柱子都运到边界,我恐怕已经九十岁了。
我把一堆材料放在石船上绑好,下令塞子前进,就出发了。前一天,我停在一棵很大的野樱桃树附近工作。今天,我打算在那些柱子上绑铁丝网;如果运气好的话,再架几根柱子。
塞子和我在泥地里奋战了好一阵子,终于走到围篱那头。
“怎么回事?”到了野樱桃树下,我放下工具,回头确认一下方位。是这个树丛没错。可是我的围篱已经不只这些了,还 向前延伸了好长一段距离,大约有四十根柱子远。我走近点儿看,马上就看出哪些是我昨天的成果:我钉的钉子是歪的,铁丝网歪歪扭扭地钉在柱子上,看起来勉强过得去。
但是,过了野樱桃树之后,篱笆上的钉子却钉得都很整齐。我不禁想起很久以前妈妈说的故事。那是一个鞋匠的故事:他用最后一片皮革帮三个小精灵做衣服,从此以后,每天早上他都会在工作桌上看到一双漂亮的新鞋子。小精灵以这种方式报答鞋匠的善意。
我猜,帮我的不是小精灵,而是真正的人类。我从“篱笆精灵”完工的地方继续往下筑篱。我拉起铁丝网,用钉子钉住,拉了再钉、拉了再钉、拉了再钉……我再次想到在狼点听到的汉森先生和派瑞丽的对话;想到那些人非要把德国酸菜叫作“自由甘蓝菜”,才吞得下去;想到服役中的查理,那么急着想杀一两个德国佬。我想到世界上所有的篱笆――有些把人们隔开,让他们彼此敌对,就像德国皇帝和他的爪牙;有些篱笆让人们更亲近,就像卡尔・慕勒帮我建的这一段篱笆。
“塞子。”我拍拍我的老马,“就像我在信上跟查理说的,这个世界像个谜,我真好奇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搞懂。”
塞子唯一的回答就是走到旁边更绿的草地。
我尽量多筑些篱笆,到了中午才回家吃饭。胡须先生趴在空鸡笼上――我希望能很快邮购一些来养――认真地舔着爪子上的泥巴。
我朝着屋里走去,却立刻停下脚步。谷仓里有声音,但绝对不是牛的声音。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我无法想象有什么东西――或者是谁――在谷仓里。我举起榔头,慢慢靠近谷仓。还 没想好对策,门就打开了。一个瘦瘦的女人走出来,看了我一眼。
“你打算好好儿敲我一榔头吗?”她往前走近一步,我这才注意到靠在墙边的长枪。
“您是……”
“莉菲・波尔威斯 。”女人伸出一只很大的、只有四只手指的手,“过来拜访一下。”
“大部分的人会走进屋里拜访,而不是走进谷仓。”虽然她已经报上名字,可是我不认识这个女人,也不了解她。
她大笑了起来。“简直就是查斯 特说话的口气。”
“我是他的外甥女。”我放下“武器”,“海蒂・布鲁克斯 。”
“我知道。”她伸手到一捆干草后头,“帮个忙,好吗?”有个箱子靠在墙上,箱子用三条皮绳绑得牢牢的,中间的那条皮绳上,刻有查斯 特舅舅的姓名缩写。
“这是查斯 特舅舅的?”我的手指抚过老旧的皮革,在铜扣上停了下来。这个箱子里有我的过去吗?有我的东西吗?
“他是那种很重视隐私的人。”莉菲说,“他病重的时候,要我把箱子拿回去。他不希望让别人在你之前先看了。”她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期待。“他多希望亲自让你看看这个箱子啊。”莉菲拍拍箱子。
“他过世的时候,您也在。”我记起派瑞丽的话,“谢谢。”
“他也会为我们每一个人这么做的。”莉菲把手伸进她所穿的男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包烟草,开始卷烟。艾薇阿姨看了,一定会立刻昏倒,我却看得入神。
我抑制住自己对箱子的好奇,记起了该有的教养,赶紧问:“您要进来一起用餐吗?您的马需要喝水吗?”
莉菲的笑声随着口中的烟一起喷了出来,并且咳了起来。“我的腿就是马。”
“什么意思?”
她提起裙摆,给我看她那双结实的靴子。“我走路。这种鬼天气麻烦得很,往前走一步就得往后退两步。”她又大笑起来,“我应该倒着走,才走得到我想去的地方。”
我也笑了。莉菲的热情令人难以抗拒。“公鸡吉姆说,比更糟糕!”我说。
“他说得对。”莉菲擦擦额头,“我宁可滑来滑去,也不想被烤焦。”她又指指自己,说:“虽然没有马,我倒是可以喝些水。”
“我可以很快就煮好咖啡。”我说,“如果您不在意豆子……”走出谷仓时,我们脚下的土地突然震动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我四下张望,终于明白了。
好几个人正骑着马冲过草原,大概有六个人吧。一头牛跑在他们前头,正全速往前冲。它冲来撞去的,被这些人马吓得半死。它转身冲过山谷,直直朝着我的小木屋跑来。
“不!”我大声尖叫,“小心!”
骑士们并未慢下来。现在我可看清楚了,总共有四个人。四匹马加上一头牛,正冲向我家。“停!停!”我朝着他们跑去。
这头疯牛的嘴角流下一丝又一丝的口水。它的眼睛往上翻,只看得到眼白。它应该看不到我。
“停!”我用尽全力大喊。其中一个骑士似乎笑了起来。他们仍然朝着我的屋子冲来,想把牛赶进我的屋子里!
砰!我身后响起一声爆炸声。我一转身就看到莉菲站在那里,她举起长枪又射出第二发子弹。砰!
领头的骑士停了下来。他把手举到空中,示意其他骑士也停下来。他们丢下那头牛,动作一致地调转马头离开。牛逐渐放慢脚步,跑过屋子才完全停脚,喘个不停。
我终于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根本不敢呼吸,“他们是谁?”我把多汗的手心在连身裤上擦着,“他们还 会回来吗?”
莉菲眯起了眼睛。“只要他们哪根筋不对劲儿,就会再来。不过这应该不是冲着你来的。我劝你别惹他们。”她把枪递给我。
“我们最好让这可怜的家伙喝点儿水。”莉菲走过去,毫不畏惧地就抓住牛的皮颈环,牵着它走进谷仓。“紫罗兰,你有访客喽。”
我跟在她后头,拿着枪的手颤抖不已。“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倚在查斯 特舅舅的箱子上。
她摇摇头。“我们这里最不需要的,就是绥夫特・马丁所带领的什么道森郡防卫委员会。”
“那不是个爱国组织吗?”我曾在报上读过,那是州长组织的委员会,“鼓励大家遵守食物配给、购买自由债券等这类的事。”
“据我所知,不过就是一群大男人找个借口玩些小男孩的把戏。”她哼了一声,“你倒是说说看,把一个好人的牛逼到死,算是什么爱国行为?”她拍拍牛背强调自己的话,牛吓了一跳,接着又转头继续吃草。“这场战争让人忘了该如何善待邻居。”
“这是谁的牛?”
“这样说吧,我正要去牧羊场探望爱丽・华特森,我会顺路把牛牵回派瑞丽的农场。”
一听到派瑞丽的名字,我的胃不禁一阵痉挛。“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卡尔和派瑞丽是好人啊。”我那一大排坚固的篱笆就是证明。
“这场战争给了他们各种借口。”她用一张旧毛毯擦干牛的身体,“干吗管谁在哪里出生?他们现在住在这里,他们怎么过日子才重要吧。”莉菲把毯子丢到一旁,走到我身边。“噢,别理我,我像只暴躁的老似的,聒噪个不停。”她在我手臂上用力拍了一下,“我得走了。”
我递给她一条绳子,她把绳子绑在牛的脖子上。
她再度看着我。“你这儿有枪吗?”
“没有。”我突然想到那只狼,“我从没开过枪。”
“不一定非得用枪才可以吓人。”她说。我还 没来得及回答,她已经穿过院子,和牛一路踩着泥泞往牧羊场走去,途中会经过慕勒家。
莉菲离开后,我才发现她始终没有喝水,也没有喝咖啡或吃豆子。希望华特森会给她东西吃。我走回谷仓,膝盖还 因为刚刚的赶牛而颤抖不已。我跪在箱子前,用手指抚摸皮带。查斯 特舅舅想让我看什么呢?我会找到什么东西,因而了解他神秘的生活吗?我打开左边的皮绳,再打开右边的皮绳,慢慢掀开盖子。箱盖既结实又厚重,结实到几乎可以保守任何秘密。
箱子里的东西堆得整整齐齐的,不像屋子里那么脏乱。羊毛袜和长裤之间塞了些纪念品:马戏团票根、跳舞券、明信片和几张照片。我仔细看每张照片里的每张脸,没看到半个认识的人。我推开一摞书,往更里处翻,发现一个包着牛皮纸、绑着白棉布条的小包裹,包裹里是一些相当女孩子气的布料。看来像是有人打算缝一条拼布被,已经起了个头儿。到底是谁的被子?布料的颜色很明亮,有些布料是新的,还 没洗过。这就是查斯 特舅舅哀伤的原因吗?年轻爱人开始缝制拼布被,却发生了悲剧,她因此永远无法完成?我跌坐在自己的脚跟上。
整个箱子里,没有任何东西是会让查斯 特舅舅要求莉菲拿走,不要让别人看到的。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混蛋”人生的东西。没有――我忍不住期待着――我父母的照片。我把东西放回箱子里,盖上盖子,重新绑好绳子。
今天就像查斯 特舅舅的一生一样神秘,让我不禁想到查理一直想教我的一种投球方法。他把它称为“蛇球”,打击者无法预测球路;有时候,连投手本人也无法预测球路。
今天绝对是一个“蛇球天”。卡尔帮我筑篱笆、遇到莉菲、知道舅舅有个箱子、防卫委员会、疯狂赶牛,我完全无法预测今天还 会发生什么事。
我强迫自己站起身来。恢复镇定后,胃随即开始抱怨。等一下再探讨人生的秘密,现在我得先吃点儿东西。
莉菲来访后的隔天,我在麦田里捡石头,已经捡了三分之一的地。当我跟邻居问起农场上蜿蜒的石墙时,派瑞丽引述《圣经》上的话说:“你记得种田人的寓言吗?”她逗我说:“寓言上说,种在石头地上的种子都死掉了。”接着,她抓起一把土,又说:“亲爱的,种东西前,你必须把石头捡开,否则什么也长不出来。”
我只好虐待自己的背和手,继续捡石头筑石墙。胡须先生追着被我挖出来的小蛇,其中一条小蛇蜷起身子,攻击胡须先生。这只老猫吓得跳起来,足足跳了四尺高。我放声大笑。“如果石头和蛇可以卖个好价钱的话……”我跟胡须先生说,“我就可以买下整个道森郡了。”胡须先生给我的回应,就是去追一只正忙着找虫子吃的双胸斑沙鸟。
我站起身,重新绑好帽子。有人骑马朝我这儿来了。
“你好,小姐。”骑士直挺挺地坐在马鞍上,“我们是邻居,却还 没碰过面呢。”说完,他立刻下马,伸出右手。
我越过田地,跟他握手。“我是海蒂・布鲁克斯 。”
“我是绥夫特・马丁。”
我吓了一跳。不管莉菲说了他或防卫委员会什么坏话,这么帅的人不可能是坏人啊。
“真可惜我们居然到现在才见面。”他的微笑很迷人,长相更是好看。他大概不超过二十岁。
“我以为星期天才是登门拜访的好日子。”我把头上的帽子往后推。
他又微笑了,这次连眼睛都在笑。“嗯,我去公鸡吉姆那里跟他谈一匹马的事。”
我记起来了,公鸡吉姆说过,绥夫特・马丁想买他的马。“买不到吗?”我猜。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不一样。“还 没买到。”
我感到一股寒意。英俊,就只是英俊罢了――艾薇阿姨总是这么说。此刻,这句话像是专为绥夫特・马丁量身打造的。我弯身继续干活儿。“马丁先生,请原谅我,太阳下山前我还 有地要清呢。”我挥手指着这片石头地。
“真是佩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烟袋,开始卷烟,“这是很辛苦的工作,也很寂寞。”
我弯下身正准备捡另一块石头,忽然停手。他的话引起我的注意。听他说话的口气,似乎非常明白什么叫作寂寞、什么是孤独。“我已经习惯辛苦工作了。”我说。咚咚咚,我又清了三块石头。
他默默走到我身边,开始清石头。咚咚咚。“你不需要这样。”我说。他含着烟说:“只是想当个好邻居。”咚咚咚。
我相当困惑。根据我所听到的,跟绥夫特・马丁相比,魔鬼都更像天使呢。哪种魔鬼会帮别人捡石头?不合理嘛。我们一起工作了大约一个小时,太阳下山了。绥夫特用手背擦擦额头,说:“我该走了。”
我把手上的泥土刷干净。“你人真好。”
“邻居应该互相帮忙。”他说,“对不对?”
“推己及人。”我说。
他对我点点头,上了马。
“麻烦,我们走吧。”他和马一起转了个身,“很高兴认识你,布鲁克斯 小姐。”他骑着马走了。胡须先生从我身后走了过来,摩挲着我的腿。
“麻烦……”我若有所思地说,并弯下身子搔搔胡须先生的耳后,“我觉得这更像是绥夫特・马丁的名字呢。”
那天晚上,屋里的四面墙令人感到窒息。我把书拿到前廊去读,才读了几页,就把书放下。绥夫特帮我做事,让我想到那个夏天查理跟我一起漆了半个阿灵顿的篱笆。我们两个一起油漆,不像在工作,倒像在玩。
我往后靠在粗糙的墙上,研究蒙大拿的天空。
我知道爱荷华的天空是同一片天空――查理在法国看到的也是同一片天空――可是,我不觉得其他地方的天空会像蒙大拿这里一样。没有树,也没有山,天空低低的。不,天空一直往上升,又平又远,就像天堂的拼布被,还 镶了个看不见的框。在爱荷华,我花很多时间研究云和。有时候,我躺在艾薇阿姨和郝特叔叔家的后院,觉得自己仿佛只要伸出手臂,就可以伸进天堂边缘,抓住一把。
即使是想象中最巨大的巨人,也无法用他的手指碰触蒙大拿的天空。在维达的草原上望着天空,我似乎成了被自己双脚踩得嘎吱作响的多刺沙梨草,在维达农场上显得既渺小且不重要。
我寂寞吗?怎么可能?麦蒂和却斯 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顺道来我这里;公鸡吉姆也常来,因此走出了一条小径。在查斯 特舅舅的大字典里,有没有哪个词汇可以形容我的感觉呢?孤独?荒凉 ?凄凉 ?
我这么告诉胡须先生:“就是一种没人要的感觉。”它挤到我怀里,呼噜呼噜地叫着。我摸摸它的头。“我不是说你不好。”我说,“可是有人做伴就是不一样。”
胡须先生翻过身去,要我摸它肚子。它只在乎有个温暖的窝,有东西吃,有人偶尔摸摸它。或许我该跟它学学,不要再自怨自艾,应该好好儿想想11月,到时我就得走进艾柏卡先生的办公室里。
我闭上眼睛,想象时的草原景致。派瑞丽说,到时草原就像似的,到处都是蓝色的花,还 有金黄的麦子。我甚至看到篱笆――完完整整的――把我的农场围了起来。
“能当个地主真是不错,对不对?”胡须先生拍打着我的手,它觉得我摸够了。我也自怨自艾够了。在这里,在广阔的天空下,像我这样一个人――四处为家的海蒂――可以辛勤工作,挣到自己的土地。找到归属,不就是我最深的愿望吗?
一阵温暖像被子似的把我裹住。我悄悄祷告谢恩,走进屋里,关了灯爬上床。
更新于:13天前